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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火中雪,怀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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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梅绮虽是萍水相逢,但我自认为是患难之交,待她与别人不同,没成想竟被她算计了。待她走后,周围的女子皆瞄着我窃窃私语,我一概不理。过了一会儿,一个个头很高的女孩走到我面前道:“嘿,你被人算计啦。我都看见了,是那个姓梅的推的你。”我忍不住抬起头,觉得这女子好生可爱,竟就这样说了出来,其实这几日女子间的明争暗斗也不少,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罢了。

    她生得浓眉大眼,身强体壮。。。。。。虽然长得不错,但是英气太重,无怪乎现在与我们为伍。我脑袋转了转,说道:“莫非是武家姐姐?”

    武家真是不负他们的姓氏,男女皆酷爱习武,以前在闺中也听芙妹半羡慕半嘲讽得提起过她。不过这位武家小姐听说是要进宫的,所以武艺不精。武家作为外戚,把持后宫多年,在朝野上也有相当的影响力,其中武家女儿功不可没。百里逊的嫡妻就是出自武家。算起来,我和她没准还有些渊源。

    “姐姐说笑了。梅绮与我患难之交,如今能帮上她一点忙,我甘之若饴。人各有命,妹妹不过是命不在此罢了。”我忧伤得低下头,不再看她。她被我唬住,搜刮了一阵觉得没什么话说,又自动走回去了。

    那中年男子来得早,挑人的人还都没来,现在接近晌午人逐渐多了起来。梅绮的事情刺激了我,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可不想最后清仓甩卖出去。于是,便把这个人口贩卖当成求职面试,心中自是升起了无限的勇气。一个青衣小厮成了我的目标,他年纪不大,衣着简朴,行走举止有些教养。于是待他看到我跟前时,上前一步道:

    “小哥买我吧!我身强力壮能劳动,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杀得了猪马,翻得起围墙,斗得过泼妇,打得过流氓。只买我一个,省下钱无数,只要你说出来,没有我不能做的!更兼我出身大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种种皆晓,要文要武,悉听尊便。如此良辰美景,你还犹豫什么?赶快下决心吧!”

    我承认我心情不好,故意恶搞,想发泄一些。。。。。。那小厮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呆呆愣了十几秒,往后跳了一大步,不敢看我,只冲着管事喊道:“就。。。。。。就这位了。”又后怕得看着我说:“姑娘。。。。。。请跟我走吧。”

    这也可以?我也很无语得回看他:小子,你这样挑人会招祸害的。

    当真的离开了大理寺,呼吸着新鲜空气,恍如隔世一般。木梨不知去向,木芙不知去向,我也从小姐沦落成囚徒。随那小厮走到巷里,竟停着一辆马车,上面嵌刻着百里家的族徽。看来我那一番话是白说了,人家明摆着冲我来的。吕国的豪门尽被铲除,留下的府邸自然是分给杨国的将领们居住。只是不知这寄居在百里家的又是何方神圣。我心里隐隐有一点模糊想法。那马夫轻车熟路地将我们带回了百里家。看着百里府的大门,自思到:我竟是绕来绕去总是回到这里,倒也是有缘。

    “呦,看看这是谁啊!不是那个独孤求败的百里家小姐吗!怎么,舍不得家又回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还能有谁?我心中直喊倒霉,却恭恭敬敬地向他施礼。

    “见过应廉公子。”

    没错,这就是被我讽刺为“应怜”的应廉。早知道我会落在他手里,我当时就不该图一时之快,没积口德。

    他皮肉不笑,绕着我转了几圈,说道:“哎呀,岂不是多亏了我,看看你现在这德性!大家都要买个吕国的女子回去玩一玩,我想我家公子也不能落后啊,就独点了你的名儿。若是我晚来几日,你可不就死了。”

    我一边在心里骂他,一边又感激地看着他说:“多亏公子援手,木奴才不至于沦落风尘。先前是木奴对不住公子了。还请公子原谅则个,木奴感激不尽,惟愿来世结草衔环来报!”这几句话我说得情真意切,边说边滚下泪来。应廉见了,嫌恶道:“哭什么哭,看看你的脏样儿。东雪,去领她收拾收拾,别弄脏了这院子。”

    我觉得自己就要人格分裂了,一个人依依不舍得看着他,一个人满地找砖头想拍死他:你丫个毒舌!那个东雪是个小丫鬟,听了应廉的话,便要领我去洗浴。她连路都不识得,亏得我在这个宅子里生活了好几年,最后竟是我领着她去了洗浴之处。不过是曾经家里媳妇、丫鬟的浴堂,如今我也变成服务阶层了。东雪对我倒是没有什么敌国的偏见,只是不停赞道应公子真聪明,知道找个这里的旧人来帮忙。我很明智地没告诉她我是这个府的大小姐。

    洗完后,她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套与她相同的服饰,原来杨国已经普及工作服这一概念了。一切收拾完毕,又吃了些饭,东雪便领我到了下人的房子里。我看着那些脏兮兮的被褥一阵头疼,待东雪睡下后,悄悄地爬起来,想回我自己的院落里找些衣服被褥等日常用品。

    偌大大宅子空空荡荡,真可谓人去楼空。听东雪说,他们从吕国并没有带太多服侍的人来。我裹紧了身上的制服,哆哆嗦嗦地在漆黑无人的小路上走着。往年这个时候,我们姐妹三人会在湖心的亭子里,摆好酒菜,名为赏月,实为饮酒。芙妹舞剑,木梨抚琴,我就在旁边给她们讲冷笑话。快乐无忧的日子总是不肯放过凄苦的人啊。不知芙妹现在如何,她终是去找她的母亲了吧,不知道得吃怎样的苦头,希望春湖已经给她透露过信息了。不知七姨太和木梨能不能躲过战乱。二夫人也不知哪里去了,大家竟是都散了。

    终于摸到了榴花院,里面黑漆漆的,很是吓人。我壮着胆子弄开了锁,推了推正门发现被关住了,便又摸到东边的一个厢房。不知道这院子的设计师怎么想的,竟将两间屋子用一扇小门联通起来,平日里看不出来,还是芙妹偶然发现的。还好那厢房没有上锁,我高兴地进去,翻出一根蜡烛并火折子。小心翼翼得打开小门,侧身顺进我的闺房。先是把我的洗漱用具收拢到一起,又拣了几件衣服,最后,托着蜡烛走到床边,想抱被褥回去。

    我挽起床上的帐子,回身将蜡烛搁在桌上,转过头来刚想伸手......

    “啊~~啊~啊~!”我尖叫三声,后跳一步。床上竟赫然有了一个人,或者一具尸体。

    “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第一次觉得应廉还是挺好的一个人。

    “应廉公子!这里有具尸体......”我颤颤得指着床上的人。

    应廉顺着我的手指看去,听得我的话,脑门上立刻爆起了青筋,看着我的眼神颇为不善。

    “尸体你个头啊!这是你主子,还不给我滚!”

    我没有动,仔细端详床上那人。他已经起来,半靠在床头,并不看向我们,而是侧耳倾听着。不能怪我会被吓到,实在是他太没活人气儿了。在火光下,他的皮肤像雪一样白,头发也像雪一样白,甚是骇人。

    “看什么看!快滚快滚!”说完,应廉抬起脚就来踹我,我一个闪身躲过,顺势溜了出去。然后撒丫子一路跑回去。

    东雪还没睡醒,我抚了抚乱跳的心脏,脱了衣服继续睡了。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等待应廉同学的怒火。果然,他大清早就铁青着脸来提我去见传说中的我的“主人”,一路走一路骂,直到榴花院。

    这是我第一次见怀错。我想,他真好看。

    那时,他坐在一把藤椅上,头向后仰着,双手十指交叉,雪白的头发没梳,披散在肩上。春日的阳光格外温暖,院子里的花木稀稀疏疏绿了一些。赤红的狐裘大衣在微风的吹拂下,仿佛在他身上点了一团火,而他就像在火中燃烧的雪。

    我用力甩了甩头,然后扑通一下跪倒地上,二话不说开始滚泪。

    “像死尸。”等了好一会儿,应廉突然来了一句。我低着头,心里想:你也像。

    “倒是个新鲜的说法。”还是应廉。

    我心中诧异,抬起头来。那火中雪已然抬起头,正面对着我。他的眼睛上竟系着一条玄色的绸带。

    “你名叫百里木奴,却是何意?”

    火中雪开口说话,却发出应廉的声音。我呆滞地转向应廉,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火中雪,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火中雪的嘴唇。

    这是,古代的同声传译和双簧么......?

    “傻了吗你,快回话!”这回是真应廉了,他正恶狠狠得瞪我。

    我对这个问题也思索许久,不过能告诉我原因的唯有百里景和大夫人了。但是我又岂能在第一次见老板时就一问三不知,于是搜刮了一下大脑,轻声说道:

    “古有丹阳太守李衡于龙阳洲上种橘千树,临终,敕其子曰:‘吾州里有千头木奴,不责汝衣食,岁上一匹绢,亦足用矣’。”余下的自己琢磨去吧。

    “公子快给她换个名儿,听着就烦。咱家东雪、南池、北霜都有了,不如叫她‘西瓜’吧!”

    你才叫西瓜,你家全叫西瓜,你是西瓜太郎!

    火中雪微微一笑,“说”道:“不如叫‘西湖’吧。”

    看得出,应廉是很想不替公子把这话说出来的,但作为一个合格的双簧表演者,他只能用面部表情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了。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西湖虽貌若无盐,但心里实在欢喜。谢公子赐名。”我有心在美人面前大展才华,搜肠刮肚才找出这么一句往大家脸上贴金的诗,应廉的脸都扭曲了......

    火中雪点了点头:“听伞儿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种种皆晓’,可是如此?”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忍不住痴了一下,应廉忍不住呕了一下......

    “西湖不才,唯绣花上略有小成,其余皆是平平。昨日心急,忍不住说了谎话,还请公子责罚。”伞儿肯定是昨日那青衣小厮了,嘴巴可真大。

    “恩。应廉,我也乏了,你且先下去吧。”说罢,火中雪起身,应廉连忙赶过去扶住他,将他送进屋里,还不忘回头冲我做口型道:给我等着。

    我揉揉跪得酸疼的膝盖,一边等应廉,一边在榴花院溜达。平心而论,这个院子并不是百里府最富丽堂皇的院子,但绝对是最精致秀美的院子。虽然现在还是光秃秃的一片,待到夏日,石榴花盛开之时,各种鸟儿都爱来这里嬉戏玩耍,真如人间仙境一番。可惜,现在已经不是我的了。

    应廉不一会便出来,还带着一个包袱。

    “接着!就为这点儿东西做贼。”

    我险险抱住,原来是我的铺盖、衣物之类。

    “我哪里知道公子会住到这个院子来!不过是夜里太冷,想找个被盖罢了,进自己的屋子找自己的东西也叫做贼啊!”

    应廉这个人,你对他和颜悦色也罢,横眉怒目也罢,总之不会得到他的好脸色,还不如驳得他哑口无言,自己才得清净。

    “你小点儿声!公子才睡下。你算哪门子小姐,竟这副德行!”他一边推我,一边带上了院子的门。

    “我哪门子小姐也不算,现在不是你们家的丫鬟么?怎么,还要当小姐养着我啊,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