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阅小说网 > 西湖七月半 > 第16章 琼樱:决定

第16章 琼樱:决定

品阅小说网 www.pyxs.com,最快更新西湖七月半 !

    玉儿说的对,如果我不离开这里,我的这辈子都完了。以前帮夫人处理家务,最是佩服她的雷霆手段,如今轮到自己,想来想去唯有上京。

    姚广年虽然不念姐弟之情,但路上对我还算礼遇,随行的一群女孩子见了,对我也是恭恭敬敬。我心里想着,既然出来了,断没有回去的理,将来如果能和这些人一处相处,倒不如现在就立了威信,于是对她们既结交又疏远。不过一群小孩子,很快就以我马首是瞻。

    京城这个地方,以前只听老爷念叨过几句,说是三国之中最繁华不过的地方。如今我竟也来到了这里。姚广年把姚家一棵不知几百年的琼花连根挖起,小心翼翼运到京中,又说什么要这些女孩子都改成以琼开头的名字才雅致,于是连我在内一并改名换姓,我从刘英变成了琼樱。到了京中,并不马上前去结交奉承,而是将我们安置在一处别院,自己每日各处打听,回来仔细将我们叮嘱了。十天过后,终于被他寻了个机会,将琼花和女孩子们献了上去。

    临走前,他单独叫我到书房,二话不说,先作揖,我忙扶住,道:“三弟这是为何?”他陪笑道:“我向来知道大姐是个最聪明伶俐不过的人,我的心思也瞒不过大姐。我就实说了吧,明日要将大姐送到怀公子府中。”

    我勉强一笑说:“好,还是弟弟为我着想。挑个容易的与我。”

    他忙道:“那怀错虽然是瞎子、哑巴,可大姐可千万别小看了他。那可是当年杨国的太子,因为残废被废了。要是常人活得了活不了还难料,谁知他竟活到现在这个份儿上。大姐不知,这几日我也听得不少,他在杨国那可是深受那皇帝倚重,抛开他母亲是皇后不说,一个废人能来领兵打仗,肯定是又有本事又有势利哇!更别说,”他隐晦地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那个二皇子和他也有些不清不楚的。据说那个怀错倒是美姿容、俊才华,若不是因为当年咱们吕国的百里大将军先下手毒了他,没准现在就是他当皇帝了!”他摇了摇折扇,嘻嘻笑道:“可见这都是命啊!”

    我只是望着窗外,默然不语。他见了,又开口道:“我岂是不知姐姐的心的?傅柘是我的挚友,如今他下落不明,我心里只有和姐姐一样急的!可是如今我们人单力弱,这茫茫人海哪里找得到?就算找到了,万一他有个什么好歹,我们也帮不了。姐姐如今进了这怀府,不必担心对不起傅兄,那个怀错身子不好,最重调养,不近女色的。”

    我疑惑道:“那你为何将我们送进去?”

    他得意道:“姐姐有所不知,怀错虽然不近女色,可此‘不近’非彼‘不近’。他最爱听声儿,额外爱听女子的莺声燕语。虽然是个病秧子,却也算得上风流贵公子。不过这种风流于姐姐却是无害有益。”

    我摇头失笑:“怎么就于我有益了?”

    “姐姐想想,如今这吕国,说一不二的,可不就是他?姐姐要是能在他身边谋个缺,以后遇见傅兄,岂不是方便许多?”

    我更是摇头道:“他一个杨国的,怎么会放心我们吕人,就算不疑我们,也不过拿我们当个取笑罢了。”

    他急忙说道:“我原也是担心这个的,谁知竟被我寻出一个现成的例子来了!”他灌了一口茶,兴致勃勃道:“姐姐你说,在杨国谁是那怀错最大的仇人?”

    “这我哪里知道?咱们吕国的皇帝吧。”

    “非也非也,要说仇人啊,百里家排第一,就没人敢排第二!城破的时候,怀错也是一马当先冲进百里家,要杀了所以姓百里的人呢!那个百里家的大小姐却是有胆子的,竟和怀错说了一通,让他把人全放了!”

    我大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竟这么厉害?”

    他撇撇嘴:“也不是什么强人,不过是怀错本就存了慈悲的心。就是有些杨国的旧人老人非唠叨着报仇报仇,怀错不胜其烦,勉强做个样子。那百里家的女儿就是个台阶而已。不过,那个女的也有些厉害之处,现在可是怀错府上说一不二的管事儿的呢!可见怀错最是心宽,连仇人的后代都不计较。”

    “原来这就是你说的先例。”

    “正是,果然姐姐聪明!你想她算是半个仇人都能在那里安身立命,何况姐姐你呢?只是有一点,那怀错最是喜新厌旧,献上去人用了几天仍旧还回来。”

    我听了心里着急,难道还回到姚府吗?他看见我的脸色,忙道:“姐姐,这凡事都有个第一,他家虽然到现在没留过谁,可以姐姐的才智,还不能吗?”

    我胡乱点了头,他见我心神不定,宽慰道:“姐姐不用怕,那九个小丫头我早吩咐了,只听姐姐的话。她们的卖身契都捏在我手里呢,由不得她们反抗。我就不信那怀府是铁打的!姐姐今日回去休息,横竖有弟弟我操持呢!”

    晚上,我辗转难眠,一时想起以前和傅柘欢乐无忧的时候,不禁流下许多泪来。他到底去了哪里呢?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远走高飞呢?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要留在怀府,无论如何要找到傅柘,无论如何。。。。。。

    次日,我们连同那株琼花一起送到百里府。我见门前石狮威武凶猛,先是惧怕,又听得里面人声鼎沸,心里便起了斗志。

    只在府中一个小院落呆了两日,就有婆子来通告:“姑娘们麻溜儿的!上面来人了!”路上我塞给那婆子几锭银子,她喜笑颜开,打开了话匣子:

    “我看这次几个姐儿们都还不错。其实我们这些下人有什么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东雪、西湖两个。那可是府里说一不二的主,谁多留?谁先走?谁去侍奉公子?谁去打扫院子?可不都是她们安排?”

    我们被领到一个名叫游夕院的地方,等了一会儿,远远地看见两个女子走了过来。

    一个女子身材高挑,面容圆润,周身俱是时下最流行的服饰,上着红绫掐牙背心,下着五色撒花裙,头上插着四五只珠钗宝钏,嘴上抹着桃红的胭脂,双颊红润,一笑就有小梨涡。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看起有些呆气。哪里像个丫鬟,饰戴穿着比姚玉还华贵!

    另一个女子却素净的很,只是半新不旧的棉裙和青缎对襟褂子。面上不着脂粉,头发只是挽了一个简单的髻,插着一支竹筷子。耳朵上各塞一颗米粒大小的珍珠,却是一黑一白。腰间倒是系了一条鲜艳的浅红色汗巾子,却比平日所见的长上半截,料子不是棉的、绸的,反而更像是糊窗用的纱,走起路来,飘飘扬扬,倒也好看。她个子比旁边的女子矮一些,不过十三四岁大小,眼睛狭长,鼻梁不高,嘴唇却薄,一双剑眉,右边的眉毛时不时挑的高高的,露出似笑非笑的意思来。双腕各套两个黄澄澄的金镯子,却是艳俗无比。

    我看那一呆一俗,心里不免生了轻视之心。故而只是垂手侍立,并不开口,那一众自然也不开口,整个院子静悄悄。那两人也不理,只说要去树下避暑,竟把我们晾在那里。来往的人没一个出声提醒的,方才后悔自己鲁莽,便抬脚上前,想去请安。谁知那个俗的不等我开口,先呼啦啦说了一堆,我呆在队伍外面很是尴尬,只得又讪讪得退了回去。待她说完后,我们假意合计了一番,最后我说道:“主人将我们送来,我们就是姑娘的人了。姑娘们心疼我们,我们却不能不知好歹。既然今日有大宴,正是合该我们出力的时候,姐姐不必爱惜,只管分配我们一些活儿吧。”戴着金镯子的百里家小姐又说了些闲话,就和东雪离开了。

    晚上果然热闹非常,偌大的府邸处处笙歌,灯火通明。府中的一个大湖上搭了一个戏台子,请的戏子比我以前见的强上百倍。到了这里才知道姚府的一切只不过“寒酸”二字而已。

    我被安排到怀错身边,果真如广年所说,姿容甚美。加上旁边有个应姓少年的配合,张口闭口“说话”与常人无异。那好龙阳的二皇子携了一个美貌姬妾赴宴,言语间处处关心怀错,看来传言非虚。远远看见西湖在湖边徘徊,似乎也往这里看来,然后突然转身要走。我对她本就存了几分轻视,几分好奇,便偷偷给旁边侍酒的小丫头使了眼色。那也是被广年送来的,与我相熟,很快领悟了。趁众人不注意,溜了出去,将西湖绊住。那应姓少年倒是配合,将她叫到跟前。西湖与二皇子的美妾之间暗涛汹涌,我看得津津有味。

    不过几日,西湖、东雪就要遣我们回去。十个丫头中,竟有几个被杨国人看上要了回去,幸亏我在怀错身边服侍,倒没人敢开口索要。但是出了这府邸,可就不一定了!广年本就打算着结交几个杨国官员,如今这愿望也算达成了,他必不管我如何行事了。便咬牙豁出脸去,到处嚷嚷爱上了公子,决定要一生追随。不管如何劝阻如何威胁,一味胡搅蛮缠。加上对外一直说我是孤儿,她们也找不到家人来劝,最后竟被我得逞了。

    我岂能不知经此一事,丫鬟、婆子都取笑、鄙视我,东雪、西湖都厌恶我。惹人唾骂也罢,自犯轻贱也罢,可我真是无路可走啊!每日我为圆谎,装了一副非怀错不嫁的样子,眼里有泪却做出笑容,心中发苦却装作不懂,就这样勉强在府中安顿下来。

    谁知没几日,怀错一行要返回杨国。猜到东雪、西湖定会趁此机会丢开我,便在前一晚藏进拉运行李的车子,盼望着千万别在出城时被发现。那几日我躲在车里大气不敢出,浑浑噩噩过了几天,终于被东雪发现了,心中倒松了一口气。或打或骂,悉听尊便,只是别要让我回到姚府便好。

    经过了几日旱路,又转水路。因为西湖老是去怀错车里,我和东雪竟也勉强建立起交情。船上生活甚是无聊,一日竟被东雪翻出酒来,我们便在晚上就着江风明月畅饮,怀错、应廉也来凑热闹。酒至酣处,西湖叫着要唱歌,便唱了一首调子怪怪的民谣,又说了一通似是而非的话。我与东雪也不甘示弱,争相唱起来。姚玉幼时酷爱听戏听歌,刘夫人以为这是个兆头,连忙请来精于音律的女先生。只教了几月就让我们另寻高明了,我倒是了解了许多南北各处的调子。当东雪唱起来的时候,我心中一动,佯装喝酒,细细地听了,分明有种极北处姚国的曲风在里面。不由纳罕,东雪不是随怀错从杨国带来的家人吗?怎么会。。。。。。

    悄悄撇向怀错,只见他锁着眉头与应廉耳语着什么,应廉因为喝酒而泛红的脸渐渐退成苍白,眼睛却扫过东雪。心中警铃大振,怀错平日耳朵最灵,我能听出的他岂能不知?必是他也觉察到不对了!正想着,只听见西湖醉醺醺地和东雪扯话,当听到东雪冷然说道“是害怕了也未可知”时,手一抖,洒了半杯酒出去,连忙装出糊涂的样子凑过去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