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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山里有座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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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错浑身僵硬起来,我当做无觉,自顾自说道:“西湖虽然是公子花钱买的下人,但在西湖眼中,公子并不仅仅是公子,更是与西湖经历生死的朋友、兄弟。如蒙公子不弃,不如我们结为异性兄妹。”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无声的大笑起来,我在旁看着,也轻笑出声,就此揭过不提。

    因觉着风陡然又冷了,便牵着怀错往更高处走,实在是被昨夜的噩梦吓怕了。沉香先是在我肩上,远远出现一颗歪脖子大树,它叫了一声跳过去。我和怀错在后面跟过去,见到那树不由一喜。原来这树虽不生得枝繁叶茂,却胜在树干粗壮,更奇的是自树根起有个半人多高的树洞,我弯腰察看,竟是难得的干燥洁净,并没有什么蚂蚁小虫之类。抬头看看乌云聚拢的天空,暗自舒了一口气。将怀错在树洞里安置好,又到四处寻了些石头、树枝将树根处巩固住,才抱了沉香进来。

    果不其然,我们刚刚进去不久,外面又哗哗下起大雨来,幸而这里地势高,并没有多少雨水渗透进来。小猴的体温偏高,抱着竟似暖手宝一样,便将它放在怀错怀中。怀错背倚树干,低垂着头,不知是睡是醒。我探了探他的手背,他却猛地把手缩回,我也不恼,只是他如今离了狐裘大衣,越发显得瘦弱单薄,看着好不让人担心。

    幸而接下来几天俱是晴空万里,我和怀错相互扶持,开始寻找出路。一路上,沉香竟成了我们的好帮手。看见那花花绿绿的鲜果不敢下口,只消让沉香闻上一闻,便可判断可食与否;动物天性警觉,我看不到的,沉香却感觉得到,绕树避丛,躲蟒让蛇,真是有惊无险。可我们究竟不知身处何地,惶惶逛了几日,既没有人来寻,亦没有人来拿。我疑心莫不是那一众人竟然都葬身荒野了?不免想起了宿业白,倒是可惜了那好模样、好身手。

    我开始不时和怀错说说笑笑,但是他却只是低头不语。与其说是为他解闷,倒不如说是自我安慰。白天黑夜,日出日落,我早已记不清何月何日,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被悬崖峭壁挡住去路。原来的青山绿水,现在看起来如同血盆大口,静待我们二人困死于局中。山谷里有时热闹非凡,飞禽走兽若隐若现,夜里更有桀桀怪叫;有时又寂然无声,仿佛偌大天地间只有我一个人在喃喃自语。这时我多么希望怀错能开口讲话啊!

    怀错这几日瞧着大好,与我“跋山涉水”也未露疲色。只是有一件,他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我心里难免不受用,面上讪讪,少不得也闭了嘴,只叹奴仆难做。有时,我苦中作乐,欣赏美男,暗自品评怀错果然艳若桃李、冷若冰霜,不知谁家碧玉能有大福消受得起这一位。如今他奔走逃亡,也难掩明珠美玉之姿。我苦笑着想,原来如此就是所谓的“云泥之别”,纵使我处处以百里家大小姐自居,骨子里的现代人的草根精神,终是令我难以维持士族大家之风,幸也不幸。

    沿着河岸走了两三日,正值酷热难耐之际,趴在我肩上昏昏欲睡的沉香忽的拽着我的发髻站起来,遥遥冲着一处叫唤。我定睛一瞧,心中狂喜,竟是一只乌蓬小船!也顾不得怀错,松开手里的木杖,就朝那处奔去。蹚水过河走到对岸,原来那船竟是搁浅在滩上,里面堆满了枯叶泥沙,周身青苔遍布,看起来在这里呆有好一阵子了。我撩起衣袖,在那一堆破烂中翻了翻,竟揪出一张渔网。连忙丢开手,沉香在里面乱翻乱跳,这会儿抱着一把糟烂不堪的木浆正玩得不亦乐乎。我一把抢过来,又往里面扒了扒,再无它物,不由松了口气,我倒是真怕里面是一具白骨,那可就刺激过了。

    有小船,就说明有人家,既是渔船,就该有水源通向渔村。退一步说,若是山里不再下暴雨,这水路可是比我们在岸上乱走安全、轻松得多。这么想着,又觉得有了希望,忍不住一边笑着一边开始掏船舱里的泥沙。

    从黄昏忙到日落,折腾的精疲力竭,才算如愿。就着河水洗干净指缝间的泥沙,泼了泼脸,又胡乱拢几把头发,方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抬头向对岸瞧过去,昏暗的暮光中一人一猴即将隐入森林边缘的阴影。沉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缩在怀错怀里磕头,他则是正面着我,似注视我一般。夕阳的最后一丝光亮落在他微不可见的笑容上,别有一种魅惑风流,与平日大不相似,我竟有些痴了。

    空中传来嘎嘎的叫声,一下子把我惊醒,幻想了一下自己额头上悬着的一颗大汗珠,又闭目暗自警告了自己一番:□□,空即是色。再睁开眼时,怀错的脸已经完全被黑暗所遮蔽。

    我抹抹汗,又蹚到对岸,抬起手杖,低声说:“公子,这里竟有一条废弃的小船,咱们乘着船一定能走出去!”说完,瞥了他一眼,还是严肃冷淡的模样,莫不是我眼花了以为他笑过?晃了晃脑袋,嘲笑自己净想些有的没的,早早找到出路是正经,早早拿到地契、酬金是正经。

    次日破晓,怀错和沉香还未起,我早早起来到处采摘野果。穿花拂叶,浅唱低吟,享受着难得的轻松愉悦。兜着十几个“苹果”(私以为与苹果神似)来至一条溪水旁。深山野林里面倒是最不缺纵横连络的水源。我将“苹果”放在地上,跪在溪边,照着水中的影子细细端详了一番。

    清减自不必说,满面疲惫憔悴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我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倒是更精神了些。养尊处优的时候,每每临镜,总觉得懒懒的、没气力,连面颊上的红晕也是托了胭脂的福;日日在小小一方天地中徘徊,年年与同一群人往来,虽然不曾歇斯底里的表现出来,到底是骗得了别人,骗不得自己。在这个将“相夫教子”压在女子肩上的时代,才明白何谓众人皆醉我独醒。就像她们难以接受男女平等的“大逆不道”一样,我始终也无法真正走进她们其乐融融的无私奉献中去。我和木芙、木梨讨论起未来时,木芙立志要当侠女,木梨羞涩地低头不说话。我则是起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将来女扮男装去干一番事业,结果被她们二人笑了半天不止。随着年龄的增大,我穿了耳洞,修了眉毛,学会调制胭脂膏子,懂得在荷包里放哪些香料。。。。。。想要女扮男装可真是痴心妄想。我猜大概最后自己不过是换个笼子的金丝雀。

    可是现在,我攥紧拳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水中那个难掩兴奋地自己,所有这一切,不管是过江、劫船、囚禁、下毒、亡命、漂流,竟给带来了阔别已久的热血沸腾,也许每个穿越人骨子里都有着孤胆英雄的情怀。面对年幼失怙的沉香、身体残疾的怀错,我可以骄傲地回答:“OK,everthing!”

    伸出手搅碎了倒影,再看就有自恋的倾向了。腕上的两个镯子叮咚作响,皱眉想了一会儿,解下了腰上的汗巾子,撕扯成两条,将袖口绑紧,不使镯子露出来。这三只镯子是我熔了自己所有的金质首饰才打了这么两对儿来,单单是金箍而已,连半点儿花纹装饰也无,那管事的婆子连着确定了四五遍才狐疑地捧了我的首饰走了。惹得她背后嚼舌头说我小家子气,竟做这等没见识、没体面的事。其中一只放在琼樱身上沉到江水里去了。

    将果子一个个洗干净了,用裙子兜了,便不紧不慢的按原路返回。拨开树枝,远远地看见沉香又再鼓捣怀错的头发。长长的白发披散下来,被风吹得上下起伏,倒像是修炼什么邪功。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倒不知你在愁什么?”我喃喃自语道,不想正巧他转过头来,吓得退了一步,疑心他听到,又暗笑自己多心,隔这么哪里就能听到了?想着,便重重踏步走过去

    “公子,吃吧。我先去推船。”

    我丢给他一个果子,将其余的全部放在船里。许是经过了早先的暴雨,那船本就掩埋的不牢固,凭我一己之力竟推动了。傻傻地看着缓缓驶进深水里的船只,后悔自己是不是有肌肉女的倾向。

    有了代步工具,倒是轻松了下来,夜里也不必担心有野兽来袭。怀错坐在船尾,我坐在船头,更是无话。既不会划桨,索性就放任自流,仰面躺在船上,只任那清风流水自去。怀错躲在破破烂烂的船舱里也平安熬过来。沉香却因为整日只吃干瘪的果子、在河上漂流不得玩耍而抑郁起来。

    越随着山势蜿蜒曲折下去,水流渐急渐湍,遮天蔽日的古木繁枝也愈见稀少,飞禽走兽却多了起来,鸟鸣兽啸之声不绝于耳。侧卧在船上,百无聊赖的拨着水,时而看看熟睡的怀错,时而看看抱着尾巴乱咬的沉香,无端起了“但愿人长久”之际。可是,我直起身子,眯眼看着山腰上逐渐显露出来的几间小小庙宇,轻轻对自己说:“都是千里搭长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