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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血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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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太监十分伶俐,挥舞着一把扫帚扫开路上的积雪,将怀错引领到一间小库房。库房门口坐着一个老年太监,他眯着眼大声问:“小喜子,你来做什么?”

    小喜子提高了声音,冲着老太监道:“我去拿些东西。”一边说着一边钻了进去,不一会儿,捧出一个小盒子来。

    怀错打开盒子一样一样拿出来看,隐隐有些失望,不过是一些铜质的小玩意。

    小喜子观察着怀错的脸色,知道没能讨好了他,便绞尽脑汁想起一桩传闻来:“殿下,听说浮生院闹鬼呢,曾经有人见过有黑影在院中走动,还不止一个。”

    怀错对小太监的八卦不以为意,随手扔给他一块银子。小喜子接过了,觉得自己不值这么多钱,卖力地说:“我可以拿到院子的钥匙,殿下你要不要进去瞧瞧?”

    怀错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也许是近几日接连梦见百里逊的缘故,他迟疑了半天才点头道:“也好。”

    小喜子动作迅速,他拿了钥匙,跳进浮生院内又打开尘封已久的大门,恭恭敬敬将怀错迎了进去。

    怀错站在门口向四面一望,院内白雪皑皑、植物凋败,确实是许久不曾有人踏足。小喜子再一次挥舞扫帚开路,将怀错引到正房,他轻轻推开正房大门,喜不自胜:“殿下,居然没锁呢。”

    怀错迈进去一看,除了靠窗一架书案,房内什么也没有,而墙壁上确实有烧过的痕迹。

    小喜子站在门外:“幸亏当年的走水被发现的快,就烧毁了几件家具,房子倒还没什么事儿。”

    怀错走到窗前,窗棂上碎掉了一半,可以看见前院内的光景。他低下头,见书案上居然还放着一支笔,不禁有些纳罕,刚刚将笔拿起来,笔头便脱离了笔管掉在地上。

    小喜子“哎哟”一声:“这笔坏掉了,笔头粘的胶都干了。”

    怀错觉得毛笔出现在这里十分古怪,可看案上和笔身上的灰尘,它应该被放置在这里多年。他凝视着这笔,心中越发烦躁,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蛹而出。

    旁边小喜子仰起头也去看:“殿下,笔管里有东西啊!”

    应凌在宫外等候了许久,自言自语道:“往日殿下应付应付洛后就出宫了,怎么今天去了这样久?”说着便看见怀错心事重重的走出来,连伞也未拿,头上、身上落满了雪,好似雪人一般。

    应凌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撑伞,他瞄见怀错手心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整个人在瑟瑟发抖。他赶紧叫来马车,扶着怀错坐下,偷眼去看他的手,依旧紧紧握着。

    到了怀府,管家年氏提着灯笼将怀错迎进去,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低声道:“殿下,这是姚国传来的急报……”

    怀错哑声说:“颜十一当上国师了?我已经知道,你不必再多说。”

    年氏诧异地看向怀错,发现他面色苍白、冷汗涔涔,好似撞鬼了一般,却还是硬着头皮道:“还有一封信,随着急报一起来的,是新任国师颜十一给殿下的亲笔信。”

    怀错体力不支一般扶住应凌,森然道:“又是一封信?”

    年氏不知如何回复,悄悄抬眼去看应凌,应凌摇摇头示意她退下。他将怀错扶到书房,跪在地上说:“殿下,无论皇后娘娘说了什么……”

    怀错松开掌心,里面是一张极薄的纸,纸已经泛黄,但是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辩:

    “杨悬,或是叫你怀错?一位故人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起死回生’蛊,她求我将蛊交给你,可是我观察了你很久,实在不知道你哪里值得她以命换命来救你,好自为之。

    ——百里逊,元安十一年。”

    怀错头痛欲裂,自己初见百里逊是在元安十年,而元安十一年浮生院走水再无人进入,元安十二年他自请降为臣级,放弃皇子身份改名怀错……

    元安十一年的百里逊,怎会提前得知自己会改名为怀错?“一位故人”又是谁?

    百里逊的信载着数年光阴,轻轻荡荡飘到自己手中,他仿佛再一次听见了那个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而这一次他从记忆的迷雾中转过身来——怀错终于看清了百里逊的眼睛,那里面承载着国破家亡的痛苦,承载着壮志难酬的怅然,也承载着置他于死地的决心。

    他要杀我,怀错无比肯定,百里逊想要杀死自己。可自从自己盲哑后,百里逊想杀自己简直易如反掌,他为何又没有杀我?

    怀错再一次举起信,“一位故人”四字力透纸背,百里逊在写这四个字时笔尖是颤抖着,怀错读了一遍又一遍,自己也颤抖起来。他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他知道自己遗忘了什么,他知道自己必须紧紧抓住那一环,将这破碎的谜题补全,否则……

    否则……

    “殿下!你的眼睛!”应凌惊慌失措,他冲到门外吼道:“快叫太医来,殿下的眼疾犯了!”

    一滴滴血泪重重砸在“百里逊”三个字上,渐渐洇出一朵鲜红的梅花。

    这梅花好生熟悉,怀错晕晕沉沉的想,他被众人放倒在床上,依然在想着:这梅花好生熟悉……

    在彻底闭眼之前,怀错终于想起来了——那年冬天,他折下一支梅花插在了木奴鬓间,她红着脸,梅花也红着脸,仿佛自己也是红着脸……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因为有一朵梅花正悄悄潜入他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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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杨帝五十岁寿辰,皇宫之中处处笙歌漫舞,年轻的宫人偶然间瞥见杨帝的容颜,依旧同二三十年前的前辈们一样,羞红了脸。坐在上首当中的,自然是老当益壮的杨帝,他在上唇蓄起胡须,越发显得英武非凡,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这位陛下实则草包一个。杨帝的亲近之人分布在他的左右两边,右边第一位是曾经貌若天仙的洛皇后,她的下首依次是楚贵妃、祝妃、凉妃,这四女子皆位居高位已久,不复青春貌美。对比之下,杨帝左边的第一位江妃,当真如三月豆蔻般鲜嫩可人,谁能想到她竟已经育有皇四子杨慈呢?其余的女子皆是年轻貌美,不过位份不高不值一提。

    杨帝眯着眼睛,跟随乐师的曲调打着节拍,一曲终了,他遗憾的对江妃道:“不如晏卿。”

    江妃娇憨一笑:“陛下,晏卿是谁?”

    杨帝甚是惊讶,又恍然道:“你年纪太小,不曾见过晏卿,他名叫晏秦郎,弹琴极好,我记得还曾赐予他一把琴,叫……叫什么来着?”

    下首的二皇子杨意连忙说:“父皇将‘长昼’赐予晏秦郎,还夸他是‘千古奇音,非人间所有’。”

    杨帝连连点头:“晏卿现在去了哪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入宫为朕演奏了。”

    杨意语塞,他偷眼去看凉妃,凉妃连忙打岔说:“一个戏子而已,肯定老了丑了,不敢出来丢人现眼了。”

    杨帝冷冷一笑,阴沉沉的看向凉妃:“朕比晏卿年纪更长,你觉得朕也在丢人现眼吗!”

    凉妃从座位上滚下来,连连磕头:“陛下,妾不是这个意思啊。”她又左右开弓开始扇起自己的耳光来。

    “行了行了,”杨帝厌恶的移开目光,“好好吃你的饭,不要再插嘴。”

    “父皇,儿臣倒是有晏秦郎的消息。”怀错凝视着手中的酒,“他现在在姚国做一个守墓人。”

    “守墓人?”杨帝疑惑了,“守谁的墓?”

    “他的妻子死在山里,晏秦郎便留在山中做了守墓人。”

    “竟是如此啊!”杨帝摸着自己的胡须,对江妃感叹道:“没想到他一介伶人也情深至此。”

    江妃仿佛在走神,半晌才对杨帝粲然一笑:“听得妾要落泪了。”她转向怀错,柔声问:“大殿下,他的妻子是哪家的小姐,若是杨国人,我想赏赐她家人一些银两。”

    怀错依旧盯着杯中酒,徐徐道:“她的妻子无名无姓,不过是个奴婢罢了。”

    坐在怀错身边的杨锦翅抿紧嘴唇,她知道不该在杨帝面前发呆,可转念一想,自己发呆又有谁会注意到呢?杨锦翅瞄了怀错一眼,心底着实不安,因为怀错嘴角一直挂着决然的笑容。

    这不像他了,杨锦翅模模糊糊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