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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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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夙一笑,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角,语音凄凉地哀求他:“梁霄…梁霄他就要死了。求你,你帮帮我,你帮帮我,你帮我留住他…”

    仿佛一桶冷水兜头浇下来,透心凉。

    苑崇周怔在原地。

    她曾在睡梦中,喊过梁霄的名字。他不用去打听,也大概知道梁霄是谁了。

    她满心满眼里都是梁霄,哭得脸都快烂了,整个人邋遢地像掉进垃圾堆里,一开口惦记的,还是梁霄。

    苑崇周瞳孔遽然收紧,双拳攥紧,抿着嘴,默了半晌,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好”字。

    凌夙眼中的泪又涌上来,盈在眼眶里,将落未落,她摇了摇头,说:“没用的。”

    “没有用的。连你也不能帮我留住他了。”

    “你回去吧。”

    这里本就不是他该来的地方,而她仗着他喜欢自己,竟然开得了口,说了这么个请求。这本是她和梁霄之间的私事,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假如…假如她平时多回来看看梁霄,假如她不那么自私地爱上了别的人,假如她不去念大学,直接去工作挣钱…假如梁霄从没遇见她…也许…也许梁霄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她捂住眼睛,耙了耙头发,指尖不过轻轻穿过,却掉下来一大把头发。她把那缕头发随手丢了,又转过身子,一步一步往回走,越过苑崇周面前的时候,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她秀挺的侧脸就在眼前,阳光洒在上面,照得脸上纤毫毕现,额际一层细细的绒毛仿佛被描了金,闪着耀眼的光。薄薄的皮肤上布满了细细的血痕,旧的泪渍还未干,新的泪珠子又无声无息地掉下来,本来应该无忧无虑的年纪,眼睛里却写满了万念俱灰。

    苑崇周瞧得一整颗心都揪起来,却还是开口问道:“你捡来的那只黑猫,起名叫阿美的,你,还要不要了?”

    凌夙僵在原地,不去看他,闭了闭眼,过了好久才又睁开,一字字从舌根里蹦出来:“不要了。”

    不要了。原本就不是她的东西,她怎么要得起?她惨白的人生里,有过这段小插曲,她已经知足了。他和她之间发生过的一切,才真的是梦。如今不过是梦醒了,她回到她自己的生活里,尘归尘、土归土。

    苑崇周的眉头乍跳了起来,“你从来就没想过,要和我走下去,对吗。”

    凌夙目无焦点地看着前方,车如流水、人来人往,这些景象印在她瞳孔里,一帧帧过电一样地闪过,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这一切总要有个了断吧,那便就此了断吧……

    她点一点头说:“对。”

    苑崇周呵出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我明白了。”

    “明白了。”

    他喃喃重复一遍,舌尖都麻了,也懒得开口再问什么,反正这段感情,从来只有他剃头担子一头热。

    苑崇周看着她那细巧的腕子,瘦弱地仿佛一折就断,他原本紧紧抓着这只手,现在,却只能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松开他自己紧握不放的那只手。

    凌夙抽回手,却看着前方,遥遥说了句:“苑大哥,我走了。”

    苑崇周静静瞧着她离他而去的背影,一颗心像被人掏出来,扔在地上,踩了又踩,他久久楞在原地,像个木头桩子。日头渐渐升起来,大清早的三伏天已经热得人吃不消,他却仍旧老僧入定一样,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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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夙一路走,一路掉眼泪,她不想哭的,她本不想哭的,她根本就不想哭的,可她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着走了一段路,眼泪就不由自主掉下来,怎么擦都擦不干,掉完了一颗珠子,另一颗再接着掉下来。掉吧掉吧,掉干净了就好了,泪水都哭干了,就再也不会哭了。

    她默默垂着头,转身走进住院部的大楼,有的人大声嚎哭着坐在地上;有的人捂住嘴小声啜泣;有的人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亲属,笑得一脸满足,仿佛人还在他身边,也就够了;还有的人和她一样,站定了,有泪无声地哭。

    凌夙知道梁霄要走了,她知道她以后再也见不着他了,她欠了他海一样的恩情,却没办法还给他…还有苑崇周,她和他今生的缘分,就只能到这里了。日子才不过过了短短一天,却好像把这一辈子生离死别的滋味都尝尽了。

    她木讷地一直往前走,走到了电梯口,静静等着电梯下来,她刚才是准备出去给梁霄买早餐的,虽然他一定吃不下了…

    她买来的早餐呢?她…她晃了一圈,又不记得把早餐放哪儿了…

    她昏昏沉沉地站着,环顾大厅,这才想起来,原来刚才出了神,把早餐随手放在了窗台上…她笑着走过去…梁霄,梁霄最爱喝牛奶了,他说他就是喝多了牛奶,才能长那么高…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盒牛奶,还有一碗面,一转身,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身子胖,撞得那牛奶盒子飞落地上,牛奶从盒子里溢出来,溅了满地。

    她心疼极了,爬过去捡起那牛奶盒子,捂在胸口里,盘着腿跪在地上,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夙……夙夙?”

    那撞到她的人在喊她,凌夙回过头,看着说话的那个人。

    是个女人,灰白的头发,五短身材,整个人像肿起来的气球,比五年前还要胖。

    “夙夙,真的是你…”

    那人上前一步,激动地想要拉住凌夙的手,凌夙身子一侧,就避过去了。

    那女人的手停在半空,硬生生收了回来:“夙夙,我…我知道你恨我…但…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也不想的。男人们要想做什么事情,我一个女人哪里就能拦得住!夙夙,我已经遭了报应了,我…我得了尿毒症,每周都要来做血透,你爸爸坟前的荒草都长得老高了,也没人去打理……”

    凌夙却将手里的杯面,一整个儿泼到她脸上,面汤和面条沿着那胖女人的头发、脸颊,油泼泼地滴下来,凌夙死死盯住她,通红的眼睛里几乎要滴出来血,说出来的话几乎全靠咬牙切齿:“你闭嘴!”

    那胖女人被泼了满脸的油汤,只拿手轻轻抹掉,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怪我,怪我们…我是将死之人了,我这辈子除了对你,没做过别的什么坏事…我想死前得到你的原谅…”

    凌夙猛地喝断她:“我让你闭嘴!”

    她鼓着肿泡一样的眼睛,瞧着眼前这个女人,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了,却也不能让这个女人—她曾经的养母,从她眼前消失。

    呵,现在来乞求她的原谅。当年,他们夫妇两个,狼狈为奸,一个狼心狗肺,一个黑心烂肺,逼得她一心求死,好容易她被梁霄救回来,她那人渣养父又来逼她!梁霄…梁霄就是为了救她,才被那人渣捅了六刀,最后抱着那人渣同归于尽!

    凌夙闭上眼,往事一幕幕浮进脑海。

    她十三岁生日那天,她的前任养父买了一个巨大的花瓣蛋糕,帮她庆生。她的养母,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出人意料地笑得无比温柔。她从来没在养母脸上见过那样的笑意,她一直以为养母也是爱她的,只是脾气不好,不善于表达。

    她也一直认为自己和所有其他的孩子一样,一样幸福。

    晚上喝多了橙汁,她睡到一半起夜,去完洗手间,又想着,要不到爸爸妈妈床上去睡,就像小时候那样,爸爸睡左边,妈妈睡右边,她像个宝一样,躺在他们俩中间。

    她轻轻踮起脚,走到爸爸妈妈的房门口,准备猫着腰偷溜进去。

    咦?爸爸妈妈没睡着呢,也在讲小话,就像白天她和梁霄窃窃私语那样。

    “你养的好女儿,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上手了。”

    上手?上手是什么意思?是抱在手上吗?爸爸每天都会抱她的呀!

    “这还用你提醒。前几天她洗澡,我帮她擦身子,身条真带劲儿,当时,你不是还给我甩脸子么?嗯?!”

    他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呀?她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她妈妈哼了一声,就像平时她跟爸爸撒娇那样,“先说好,你可是有工作的人,你那些癖好,我也管不住你。但你可不能把手伸到学校去!”

    “家里面抱来的这个,已经是个出挑的美人胚子了。你要再不知足……”

    “胡说什么?我是那么没轻没重的人?学校那些,父母双全,我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把手伸过去!家养的这个小宠物,眼瞧着就是大人了,到时候我吃进嘴里,你可别成天吃味,不然,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凌夙呆若木鸡贴在门板上,说不出那一刻到底是什么感觉。

    那房间里又传来声音,是女人的声音,无比娇嗔:“那你可得答应我,就算以后有了她,你也得常常往我房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