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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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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第二天,梁霄从ICU转出。医生只让准备准备,也没说到底准备什么,但话说得那样委婉,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梁阿姨的精神状态处在崩溃边缘,只要醒着,就不停闹自杀,梁伯伯守在梁阿姨身边,医院肯定是顾不上了,凌夙心里想着,这样不行,还得请心理医生帮忙,梁阿姨再这样…整个梁家都会塌下来。

    她和梁露轮流守在医院,病房里哪有地方睡,她俩就在走廊里拼几个凳子将就一晚。一整晚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总要起身进去看看梁霄。梁露被她闹得也睡不着了,两个人互相安慰,也不知道说什么,只东岔一句,西聊一句,以此度过漫漫长夜。

    第三天清晨五点,凌夙醒了,再也躺不住,她起身的时候,梁露还在睡,她便去医院的盥洗室,洗漱一番,径自下楼去买早餐了。照例还是给梁霄买了一份,回来的时候,梁露看到那一盒牛奶、一碗面,嗓子里像灌了铅,多余的话倒也说不出来,只拉过凌夙的手说谢谢。

    中午时分,主治医生来了,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凌夙错愕,和梁露对视一眼,不明白怎么回事。主治医生向她们介绍身后的人,凌夙这才知道,这群人原来也是医生,里面还有卷发高鼻的外国医生。她心里差不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梁露欣喜若狂,总盼着事情会有转机,这么多顶尖名医组成了专家团,梁霄也许…也许还有希望!凌夙心中也生出来一丁点儿念头,也许…也许会有奇迹发生?

    专家团队上前看了看梁霄,其中一位美国人说得是英文,梁露听不懂,凌夙倒是字字句句全听进去了。

    那人说:在我们国家,脑死亡就可以判定患者已经死亡。但是在中国不这样,心死亡才是中国医学界判定的死亡。

    梁露问凌夙那人说了什么。

    凌夙拍拍她的手,苦笑着摇摇头说:“我也没听懂。”

    梁露低声哀求:“求求你们救救我弟弟。求求你们,我弟弟还不到二十岁,年纪这么小,求求你们了!”

    凌夙嘴唇颤抖,刚才看到他们的那一瞬间,觉得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可听懂了那医生的一番话,她又被判了无期徒刑。愧疚、悔恨、悲痛、希望…心里面乱成一锅粥,五味杂陈,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心中又生出来一阵感激,走到病房门口,越过人群往他们身后看去,泪模糊了眼,她看不清,墙角处有个颀长的身形,不知道是不是他…

    凌夙又走回病房,仔仔细细竖着耳朵听医生们说话,不肯放过一个细节,她听见另一个医生用英文说:可以靠呼吸机和药物维持生命体征,但是非常耗费资源和财力,如果家庭条件不好…

    那医生话还没说完,心电监测仪遽然发出长鸣,刺耳又悲沉,心电图倏地停止起伏,猛然变成平直的一条线,主治医生高喊了一声“快救人”!一群人潮水般涌上来,虽然人多,但井井有序、各司其职。

    “呼叫EMSS!除颤器!”

    “患者脑死亡,无自主呼吸!”

    “再救一次!开始心肺复苏!”

    “除颤器!200焦耳!”

    “再来。270焦耳!”

    ……

    凌夙整个人傻住,愣在原地,吼中哽咽,只觉得一股腥甜漫在舌尖,梁露慌得一下子瘫在地上,站不起来,有医生走过来,扶起她,把她和凌夙都带到外间走廊上等着,梁露背贴着墙,软软地,没骨头一样滑了下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凌夙木楞楞地看着她摔在地上,也不知道上前扶起来她。

    这一天迟早要来的。这些日子,梁霄真的只是像睡着了一样,她摸过他的手,暖暖的,还有温度,前几天她还俯下身子,去听他的心跳,沉沉的,咚咚的,比她的心跳还有力!突然间…心跳就停了…

    虽然她知道,脑死亡的患者,心跳迟早是要停的,就算靠着昂贵的医学器材支撑着,也只是徒劳。她只不过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老天爷刚给她一丁点儿希望,这希望又生生被掐灭了,耳膜里嗡嗡作响,她听不清这些人在说什么,只看见走廊的另一端有光,大片大片的天光从窗玻璃上映进来,照得整个走廊亮堂堂的,她恍恍惚惚想起来,包里还有条项链,大溪地出差的时候买给梁霄的,店员说那条项链代表幸运,运气再差的人只要戴上,都会转运。对呀!对呀!她怎么把这条项链忘了呢,这是她偷偷攒下来,准备送给梁霄的,二十岁呀,弱冠之礼…不过,她可真蠢,要是把买项链的钱省下来给他请护工就好了,悉心照顾,也许他就不会走得这么匆忙了…她可真蠢,平时只知道埋头打工,要是她退学回去照顾他就好了…

    凌夙在走廊上慢吞吞走着,走一步便停下来一步,扶着墙,捂着心口,小口小口地喘气。她看见苑崇周拨开走廊上拥挤的人群,走到她身边来;她看见一群白大褂从梁霄的病房走出来,摇着头;她看见梁露嚎啕大哭而扭曲的脸,抱住医生的腿不让他走;她看见…她看见梁霄向她走过来,抱着脏兮兮的篮球,白色的球衣上全是汗迹,冲她甩一甩头发上的汗珠子,笑一笑,无比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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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苑总,凌小姐这是伤心过度,脱水且低血糖引起的晕厥。”

    苑崇周坐在床沿,探出手,抚摸她的额头。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触手所及之处,一片冰凉,她昏迷了一天一夜,梁家乱成一团,他另派了人前去打点,这么多天,她终于能睡个好觉。不知她在梦里会梦见什么,也许和梁霄还有没诉完的衷肠吧。

    门外传来叩门声,苑崇周喊了一声请进。跟着进来个人,一身黑西服,拿着一撂厚厚的纸。

    是他临时请来的管家。

    有些事他不方便去做,只能由这位管家代为出面。

    那管家轻声走到苑崇周面前,欲言又止。

    苑崇周站起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出去说。”

    管家应了一声,跟在他后面,一起走出了房间,步履像落在棉花毯子里,轻得没声。

    他是被这位老板从京州聘过来的,专机专线从京州飞来这么…这么个小县城。京州和美、德的医生团队,是他奉命延请来的,凌小姐从前的一些事,也是他安排私人侦探去调查。他永远记得昨天,他把私人侦探查到的消息向这位老板汇报时的情形,老板一双眼,像深藏礁石的海,平静又暗藏杀机。入行这么多年,他算是阅人无数了,这位老板修养极好,想来是不会见到他脾气外露了。可脾气好的人,一旦动怒,才真是骇人。他更记得,老板抱着这位凌小姐,双目猩红、脸色沉沉命他去请医生的样子。这位小姐想必是老板放在心尖上的人了,他不敢有半分懈怠,忙奉命去办了。

    今天他要向老板汇报的这件事,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额头上直冒出冷汗,不住地拿湿纸巾擦了又擦。

    “说吧。”

    苑崇周坐在椅子里,面前是张桌子,夙县的酒店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他便令管家寻了这么个公寓,姑且能暂住下来。

    “探子今天又报来新的消息。凌小姐过去的事,还有另一个人也在查,背后的人,他已经探出来了…”

    苑崇周身体前倾,右手食指和中指在桌子上轻轻叩击,不疾不徐,发出哒哒的响声。

    “谁?”

    “那人背后的主子姓叶,是出版集团的老总。”

    指节突然停止叩击,屋子里再没了那极富节奏的哒哒声,苑崇周往椅子背上靠过来,拧着眉头,漫不经心问道:“有没有烟?”

    管家从怀里拿出一包尚未拆封的烟盒,他长年旅美,只抽这个牌子,喜欢随身带一包,绿白硬装,薄荷味的烟草。也没有多贵,只是偏好这味道。

    管家毕恭毕敬递过去烟盒:“只有这个。老板抽不惯,我再去买。”

    “不用了。”

    苑崇周拆了烟盒,取出一支白底绿字的短烟,点燃了,夹在指间,管家一直打量他的神色,原本以为他想抽上那么一根,没想到老板并不抽烟。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烟草燃烧,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房间里一股子烟草弥漫的味道,纸烟里的火星子似有若无,亮一会儿,以为熄了,再一看,已经燃了一截。身后是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整个房间暗得不透光。他左腕上的陀飞轮飞快运转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

    管家屏息凝视,垂手站着,一个字也不多说,只等待老板吩咐。一支烟草就快燃尽了,苑崇周将烟头捻灭,丢进桌上的纸杯里,看了看身边站着的管家,道:“来,按我说的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