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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光在琳琅的装备上扫过，忽被一把伞吸引住，不由自主地拿在手上把玩。
紫玉的伞柄触手生凉，四十八股紫竹做的伞骨雕工细致，伞面也是深紫的绸缎，绘着一枝清冷的白梅。
那是一种寂寞的紫，带着淡淡的凉薄，仿佛可以随时入画成诗。
药痴介绍道：“这伞名叫孤鸿影，附加属性是吸收百分之五十的水性术法。”
孤鸿影？谁给它起了个这么寂寞的名字，捡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我爱不释手地轻抚着伞面。
管管相当满意：“吸收百分之五十的水性术法？这太适合沧海的悬赏了，好吧，就它了。师侄爷爷，沐沐今儿带了样宝物来给你。”
我取出昨日香，管管凑到药痴耳边，低声道：“此药名叫昨日香，是沐沐独家调制的迷香，我保证整个珍宝市，只有这一瓶，拿来换孤鸿影，师侄你不亏吧？”
“只有一瓶？”药痴也不打开瓶盖，只轻轻扇了扇风，就露出惊喜的表情：“果然是奇药！沐姑娘，用此等奇药换老头子一把伞，这怎么行呢？”
管管敲敲他的头，“师侄爷爷，我既说了给你，你收着不就行了。若你实在是不好意思，就再加紫晶石一到五级各一颗，怎么样？”
紫晶石是增加防御的宝石，可以镶嵌在装备上增加装备属性，越高级价格就越昂贵，十级封顶。前几日蓝财神往他的薄情刃上镶嵌了颗十级的紫晶石，一时成了名动江湖的大热闻。
药痴忙点头，又向我作揖：“沐姑娘，你跟师叔大人一样，都是菩萨心肠。这孤鸿影是第一公子亲自赐名，伞面上的白梅也是他亲手所绘，倒也与姑娘正好相配。唉，这么些年，萧公子对我也是多有照顾，老头子一副残躯，却劳烦几位贵人时刻惦记，还拖累着红袖丫头，有时想想，真是不如……”
管管忙打断他：“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呢！师侄爷爷要一直好好活着，才不辜负我和沐沐的心意，知道吗？”
药痴应着，熟练地在孤鸿影的伞柄上镶嵌宝石。
接过镶嵌好宝石的孤鸿影，轻轻撑开，顿时紫光流转，宛若惊鸿，那枝白梅在紫光笼罩中也更显冷艳。想着这是萧湘雨亲手所绘，我心中微觉异样。
“好漂亮啊，沐沐眼光真好。”管管拍手赞道。
药痴道：“你们这是要去沧海悬赏？不如捎上我们家红袖丫头，怎么样？”
管管笑道：“红袖真是什么热闹都凑，好啊，反正我们队伍还缺一个人，你叫她今夜辰时到云来客栈找我们吧。”
回客栈的路上，我心情有些沉重。管管忽然在一个小摊前停下脚步，笑嘻嘻道：“布袋哥哥，今日我带了位漂亮姑娘来找你玩。”
被称作布袋哥哥的是位眉清目秀的小哥，虽然身穿简单的麻布衣服，却身量修直，一身正气。
小哥脸微红：“管姑娘。”
管管取笑道：“今日怎么不见红袖？”
小哥脸更红：“管姑娘说笑了，红袖姑娘怎会日日与我在一处？”
管管大笑：“布袋哥哥你这么害羞可怎么娶得到媳妇？整个珍宝市谁人不知红袖喜欢你？”说着又装模作样地叹一口气：“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我这就回去告诉红袖。”
小哥脸红得像是要滴血，忽然伸手在面前的布袋中掏呀掏，竟掏出一枝娇艳欲滴的桃花！
管管拍手惊呼：“好漂亮的桃花！沐沐，这桃花是方才布袋哥哥在布袋中用蜡盲雕的，你说厉害不厉害？”
盲雕？速度还如此之快？我由衷赞道：“想不到布袋哥哥竟是一位手工艺奇人！”
小哥把桃花递给管管，声如蚊讷：“管姑娘，红袖姑娘两日不曾来了，我，我想请你把这枝桃花带给她。”
管管咯咯笑个不停，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劈手夺过那枝桃花。
管管皱眉看着那男子身上绘着太阳符文的法袍，低声对我说：“是一手遮天的人，沐沐小心。”
小哥此时却不脸红了，站出来朗声道：“这位客官，你手中的桃花是我要送给心上人的，请你归还。”
管管喝一声彩，那男子却一脸嚣张：“谁人不知我一手遮天未来的帮主夫人芳名桃络？你一介贱民，竟然敢雕刻桃花，冒犯桃络小姐？来人，给我砸摊！”
旁边三个人立马举着刀剑上前，管管闪身挡在前方。三人武功不弱，此时各显神通，剑光、术法、暗器纷纷往管管身上招呼。管管不慌不忙地擦亮手中的白色戒指，掌风所到之处，汹涌出澎湃的潮汐之力，三人合攻竟不能伤她分毫。
管管的法宝名唤潮汐，白色灵石内蕴潮汐之力，形成强大屏障，刀枪不入，术法难侵。打不死的药师之名由此而来。
眼见桃花要被毁，小哥奋不顾身扑上去抢花，男子冷笑着将一团光向小哥心口打去！我忙祭出刚买的孤鸿影，帮小哥挡下那光。
然而那光虽然被挡住了，术法的冲击力却把小哥整个人像断线纸鸢一般撞飞出去！
斜空中忽然飞出一道炫目红影，小哥被一位红衣女子稳稳接在怀中。
小哥脸色发白，却缓缓笑了：“红袖姑娘，花……”
红袖满脸煞气，把小哥往我怀里一塞，一言不发就跟那男子打起来。
红袖红衫利落，手持一个小巧的机关弩，从各种刁钻的角度着手攻击。她所修的武功派系是智者，不在四大派系之内，只因太过难修。
整个武林中除了红袖，就只有一个人修炼智者，那就是第一公子萧湘雨。听闻萧湘雨的阵法可囚天禁地，威力无穷。而红袖修炼的是智者中的博闻一脉，自身实力不强，却能凭借对万般功法的熟悉来寻找破敌机会。
那男子大概是一手遮天中某个小头目，被红袖逼得烦了，各种狠辣术法一齐砸下！红袖立在原地，手中的机关弩静如止渊。她在等，等对手致命的破绽。而在等到之前自己会受到多少伤害，那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就在这时，解决了三个小喽啰的管管赶到，引潮汐之力毫不客气地向那男子劈去。
男子险险避过，狼狈道：“管姑娘，你几次三番与一手遮天作对，我回去禀明寂神，有你好看的！”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围观人群听到“寂神”二字，也瞬间散个干净。寂今朝是一手遮天的帮主，号称天下第一高手，让人闻风丧胆。但管管傲然抚了抚手中的潮汐戒，脸色丝毫不变。
红袖向管管和我道一声谢，她先是收好小摊上的东西，然后捡起地上的桃花塞到小哥手中，柔声道：“阿布哥，我们走。”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红袖那娇小的身子背起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小哥，推着沉重的小摊，步履缓慢却稳当地往前走。
管管喊道：“红袖，我们今夜去沧海悬赏，你爷爷让你跟我们去，你去吗？”
红袖头也不回地应了声，一身红衣融入人群，就像一滴平凡的水汇入大海，很快看不见了。
我还在震撼：“红袖姑娘真是女中豪杰。”
管管却闷闷不乐：“还不是被逼的？真是气死我了，一手遮天的人居然敢当着我的面砸摊，还敢打布袋哥哥，真当长乐未央不存在了？”
我安慰道：“丫丫，别难过了，这种人我们以后大不了见一次打一次！”
管管一下子笑出来，搂着我的脖子蹦蹦跳跳，“说得好，就是要见一次打一次！哎呀沐沐你太好了。”
就当我有些抵不住这姑娘的热情时，管管忽然被人拉到一边。我转身一看，原来是蓝财神，而云青正含笑看我。
蓝财神揉了揉管管的脸：“笨丫丫，怎么跟你云青哥抢女人。”
管管反驳：“什么云青哥的女人，沐沐都叫我不要喊她嫂子了！我不管，反正现在沐沐是我的。”又示威似的牵起我的手，“沐沐，你说是不是？”
我忍住笑：“嗯，没错，我是你的。”
“那你呢，你是谁的？”蓝财神伸手去捏管管的脸，她想躲，可是药师的速度怎么比得过刺客？很快就被得逞。
管管理直气壮：“我当然是……”
“看来有人明天早上不想吃荣记的包子了。”蓝财神一脸遗憾。
“也不想吃阿梅嫂的冰糕了。”云青凉凉补刀。
管管顿时泄气：“我，我当然是财神的。”一面说，一面哀求地看着我，好像在求我原谅。
我们三个同时笑起来，蓝财神笑得尤为响亮。管管有些恼羞成怒地说：“死财神，你除了会用荣记的包子要挟我，还会什么？还有云青哥，你居然助纣为虐，你，你就是嫉妒我抢了沐沐！”
蓝财神悠悠笑道：“笨丫丫，你除了知道吃荣记的包子和阿梅嫂的冰糕，还知道什么？”
我低下头抿着嘴笑，余光看到我们四个人投在青石路上的身影，在一片夕阳余晖熔金碎玉的映衬下，美好得像是一生一世。
四个人吃饱喝足，又逛够玩够，回到客栈时，已经接近辰时。红袖拿着把斧头，正在帮掌柜的做新柜台。我惊叹：“红袖姑娘居然还会做柜台！”这这这也太彪悍了。
管管笑道：“那当然啦，红袖修的本就是最难的智者，又一门心思走低阶路线，这万事通的名号自然不是盖的。”
见了我们，红袖站起来，手中扛着一包做悬赏的常用工具。
我们围成一桌坐着，窗外不时有风吹进来，桌上一灯如豆。
云青道：“今夜的悬赏是沧海妖患，任务是解救临海渔村被掳村民，赶走海妖，关键在于救回魔都城主的女儿素念。财神探路，管管和红袖救人，娆娆跟着我。”
跟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云青话很少，但大家总是默认以他为首。他身上独有一种让人信赖的气质。
我有些迟疑，云青是主输出，我怕自己跟不上。
管管却取笑道：“云青哥，你不是从来不带药师，尤其是女药师的吗？”
我脸微热，蓝财神说一声好，把管管拎起来出门去了。
云青走到我面前，柔声道：“娆娆，跟着我。”
云青将我揽上青崖剑，只见管管和蓝财神骑着一匹天马，纯白的羽翼簌簌落下星光，而红袖骑着一只火烈鸟，与她正好相配。
随着管管一声欢呼，我们出发奔向沧海。一剑两坐骑风驰电掣，耳边听着管管的欢呼，我心情也激荡起来，喊道：“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和大海！”
“星辰和大海！喔！”管管也大声喊。
云青低头笑着，他的目光比皓月清风更明澈洒脱。我暗暗想，将来会是怎样的人，让这闲云般的男子心中也有了羁绊呢？
瞬息之间就到了沧海，蓝财神探路回来：“村民都被关在浅水湾，海妖正在宴饮，结束之后就会带着村民回海心境，我们要在这之前动手。”
云青一点头，蓝财神、管管、红袖三人便先行前往浅水湾埋伏。云青向我道：“娆娆留神，海妖的歌声会魅惑人。”
我点头答应。接下来就成了云青一个人的表演。
海妖察觉到入侵者，无数的术法光芒向我们扔来，我感觉自己随时会被射成筛子。
却见青崖剑横空而出，一时之间，剑气如虹，照彻天地。
剑鸣不绝，云外竟隐隐有风雷之声相和。继而乌云压境，寰宇之间一片肃穆。
海妖何时见过这般绝世的剑术，都被震慑得不能动弹，一下子溃散如蚁，被蓝财神用术法统统禁锢在结界内。
这时管管向我们跑过来，急道：“我和红袖把村民救出来了，可是他们不肯回家，一门心思要跟海妖去海心境！”
云青揽着我下地，向村民走去。我跟在云青身后，月光把沙滩照得闪闪发光，美如童话。
云青道：“这些村民受了海妖歌声的魅惑。”
管管跺脚：“海妖真可恶！财神，云青哥，这可怎么办呀？”
红袖把所有村民聚集到一起，忽道：“云大侠，这里面没有那位素念姑娘。”
我们面面相觑。那位素念姑娘莫非凭空消失了不成？
我忽觉有人在看我。看过去的时候，却见是一位年轻的女海妖。她的眼神似乎有些痛苦，但却真诚而坦荡。
我不自觉地向她走去。
管管奇道：“沐沐，你怎么了？”
云青道：“财神，撤了那位姑娘的禁锢，让娆娆跟她交流。其余人戒备。”
我看了云青一眼，感激他的懂得。但他虽然让大家戒备，自己却紧紧跟在我身后。
海妖虚弱地趴在沙滩上，湿漉漉的目光直视着我。我把她扶起来，唤道：“素念姑娘。”
海妖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我是素念？”
我道：“一种感觉吧，你跟其他海妖的行为相比，让我感觉很不一样。还有，你的眼神一直试图告诉我什么。素念姑娘，你也有一半人的血脉，何苦为难这些村民呢？放他们回家吧。”
素念摇头道：“不，不是我们为难他们，是他们心甘情愿跟我们去海心境的。”
云青闻言忽道：“素念姑娘，你若是再不说实话，我们很难帮你。最多还有三炷香的时间，若是我们再不回去，你父亲就会带人过来包围这片海域。他待你之心如何，你心中最是清楚。哪怕倾整个魔都之力，也一定要把你救回。”
素念震惊地看着云青，目光流露出一丝挣扎。终于，她颓然叹了口气，道：“我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跟别人不一样，娘亲教我用术法掩饰自己的外貌特征。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是海妖族的圣女，名唤弯弯。娘亲嫁给爹爹，是因为二十三年来，海妖族惨遭屠杀，成年男子几乎死伤殆尽。为了族群能够延续，族中的女人们只好委身附近城镇的普通人，以求能够繁衍后代，我娘就是第一个。她本来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却已经死在二十三年前的屠杀中。从此明月西楼，虚耗年华。”
没有人提醒她讲重点，也没有人说话。面对人世真正的苦难，我们都只能报以沉默。管管甚至埋在蓝财神怀中默默流泪。
素念继续道：“后来，男人们死光了，女人和小孩也开始了被屠杀的命运，我们只好躲到海心境，用歌声诱哄附近的村民入海，与我们繁衍后代。娘亲如今病重，保护族人的使命我责无旁贷。”
我道：“可是以诱哄的手段擅自改变他人一生，这样未免太过残忍。”
“残忍？”素念笑了，笑容中竟是一派纯真柔美。“你怎么知道，这些村民原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劳苦生活是真，还是他们如今觥筹交错，载歌载舞的惬意生活是真？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又有谁能分得清？”
我心中忽然沉闷，似被谁压上了大石。是啊，我怎么知道，昔年钢筋水泥的都市生活是真，还是如今刀光剑影的奇幻江湖是真？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不由得我选择，却在每个午夜梦回时分困扰着我。
素念依旧坦然地看着我，却是意有所指：“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吧，人生多艰，能从此活在梦里，这是多大的恩赐？”
我茫然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云青握住我的手：“活在梦中固然轻松，但人生在世却有两样负担如论如何也不能抛弃，那便是责任与道义。即便两难，也总要自己选一条路走下去。”
这样朗月清风般正直的男子。
素念惨淡一笑：“可是，我的族人又何曾有过选择的机会？”
管管怒问：“屠杀你们族人的到底是谁？此事整个武林中竟无人管么？”
素念目光黯然：“谁敢管呢？对方可是权势通天。”
管管一声惊呼：“莫非竟是……”她蓦然瞪向蓝财神：“财神，此事你是否知晓？”
蓝财神苦笑摇头：“闻所未闻。”
管管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素念姑娘，请你放心，我们长乐未央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素念摇摇头，却见远方忽然快速移来一片辉煌灯火，伴随着声声“大小姐”的呼唤。
素念如遭电击：“爹爹来了！不行，我的族人最怕火，不能让他们被烧死。”她哀求地看着云青：“大侠，求你救救我的族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你们不就是想我回去吗，我跟你们回去。”
我心中恻然，不由自主地扯扯云青的衣袖，低唤：“云青。”
云青看我一眼，笑道：“素念姑娘舍身忘我，娆娆慈悲心软，云某又怎会不近人情？”
青崖剑再次出鞘，剑气卷起飓风，将囚禁着海妖的结界打入大海。
火把和人群已经近在眼前，素念刚强撑着敛起海妖的外貌特征，就被老态龙钟的城主抱入怀中。
“念儿，我的心肝宝贝念儿，吓死爹爹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爹娘都活不了啦！”
看着素日威风的爹爹仿佛一下子老了，素念眼中都是震惊和痛楚。她忽然承受不住一般闭上眼睛，压抑许久的泪水汹涌流下，口中低喃：“爹爹，念儿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素念和老城主步履蹒跚地相携而去，剩下的村民们却哭闹着不肯走，一时闹得人仰马翻。
素念没有回头，却用传音入密对我们说：“多谢诸位让我明白，族人是我的责任与道义，但爹爹和魔都也是。每个人都要面临选择，哪怕是无从选择的选择。我会解开村民们中的魅惑之术，之后何去何从，由他们自己决定。”
曼妙的歌声响起，那是大梦初醒的恍然和温柔，若初春第一树花开，带着料峭的隐秘情意。
村民们从魅惑之术中醒来，表情却似更加迷茫。
或许他们会回到家中，继续平凡的生活；或许他们会前往大海，追逐心中美好的梦。但无论如何，这个艰难的决定要由他们自己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