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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明月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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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惦记着无功不受禄,第二天辰时未到,我便候在浮光水榭外。飞凤捧着一只玉钵出来,见了我一脸惊喜。

    我心中还有些尴尬,她却上前亲切地拉着我的袖子,笑问:“沐娆姐姐,你竟来得这么早!”

    我被她的坦然感染,心想这真是个爱恨分明的姑娘,便也对她一笑,“我不知道你们公子的起居习惯,便早早过来候着,免得他需要时找不到人。最近怎么不见灵犀姑娘?”

    飞凤笑道:“灵犀这几日身体不适,所以公子身边只有我在伺候。沐娆姐姐你待公子真好,公子就在暖歌轩读书呢,你去找他吧,我出门采些露水备着泡茶。”

    见飞凤一溜烟跑了,我笑着摇摇头,只好自己往水榭里走去。

    栖雪山庄才是萧湘雨自己的产业,这浮光水榭不过是他客居之所,却也透着他的个人喜好。亭台楼阁皆用琉璃冰瓦砌成,倒映着天光水色,只见处处清辉潋滟,好似天上人间。

    正愁如何找路,一阵清朗的吟诵之声隔水遥遥传来,仔细听来却是李义山的“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我循声而去,便见那袭白衣闲坐在这冰辉水色间,恍如天人之姿。

    “沐娆姑娘,你来了。”见了我,萧湘雨的眼睛亮了一亮,忙走过来迎我。

    我站在原地不动,偏头看着他向我走来,唇边不觉染上笑意。

    “何事这般开心?”他在我不远处站定,笑问。

    我表现得很开心吗?我有些不自然地抚了抚脸颊,目光飘忽:“许是见飞凤天真可爱,被她感染的。”

    “你们两个倒是一见如故。”萧湘雨带着我往暖歌轩走,亲手为我沏了茶。

    我心想,一见如故未必,不打不相识倒是真的。

    那茶透着一股清冽之气,想是露水所泡的缘故。我赞了声好茶,萧湘雨便笑道:“以后沐娆姑娘常来,萧某天天以茶相迎。”

    我低头装作喝茶的样子,目光四处乱瞟,落在书案上,见他方才读的果然是李义山的诗集,旁边还密密做着批注。

    见我看得入神,萧湘雨问:“沐娆姑娘也喜欢义山的诗?”

    看见喜欢的东西我便会不自觉地放下戒备,略激动地点头道:“喜欢,尤爱那句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情痴二字一语道尽。”

    “姑娘果然是萧某的知己。”萧湘雨柔柔地笑开,像千树万树的梨花绽放。

    我取笑道:“我看萧公子更喜欢身无彩凤□□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吧?”飞凤与灵犀的名字可不正是取自这句诗。

    萧湘雨笑着摇头:“沐娆姑娘莫要取笑我。不知姑娘今日想做些什么呢?与我一起看书,还是想去帮派各处走走?”

    去帮派各处走走?我心念一动,这可是寻找幻卿的好机会。然而看着萧湘雨专注看我的眼神,真话却不慎说出口:“我想找一位朋友。”

    “沐娆姑娘想找何人?或许我可以帮你。”萧湘雨道。

    “真的?你愿意帮我?”我一下子站起来,激动地看着他。

    萧湘雨笑着把我拉回椅子上,“不过是找个人,姑娘与我不必这般见外。”

    我心中腹诽,认识你不过两天,能不见外吗?但不知为何,我愿意相信他。或许人与人之间是讲究缘分的,这便是诗文中讲的倾盖如故吧。

    然而听到幻卿的名字,萧湘雨神情却有些古怪:“幻卿姑娘是你的朋友?”

    我点头,然而他的表情让我心中略微不安。

    萧湘雨叹道:“我的确知道幻卿姑娘的下落,只是暂时不能与你说。你且安心等候,切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莫非幻卿就在我附近?听萧湘雨这样说,我心中虽然更加迷惑,但总算暂时放下心来。

    放心之后,我便安然在一手遮天住下,等着云青和幻卿的消息。一手遮天占据了魔都正北方大片的地盘,帮派里卖各色东西的都有,俨然一座自给自足的小城。

    自小我便喜爱古代的钗环首饰,因此逛到漱玉阁的时候简直挪不开脚。在满屋子珠光宝气中,我却看中一个古朴的白玉小鼎。那小鼎不过巴掌大小,上面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一看就非凡品。我心中感叹这不是我买得起的,正待把小鼎放下,却听老板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十两银子。”

    “什么?”我脱口惊呼,居然只卖十两银子?

    老板手中正雕刻着一块玉件,连半分目光也没给我,口中只道:“这玉鼎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物,如今再无人能驱动。既是明珠蒙尘,十两银子又有何不妥?”

    老板的话音未落,我便尝试着往玉鼎中注入内力。我本不抱有期待,谁知玉鼎却在瞬间散发出微微的光芒,那古拙凝滞的质感也变得莹润深幽!

    老板惊讶到险些将手中未雕完的玉件摔在地上,他几步走到我身边,一把将玉鼎抢过,谁知到了他手中,玉鼎又重新变回原来古朴笨拙的样子。他难以置信地又将玉鼎塞回我手中,瞬间光芒重现。

    老板不住叹气:“老朽研究了一辈子这药王鼎,如今终于迎来了它命定的主人。”

    我奇道:“药王鼎?”

    老板忍耐了我的无知,解释道:“药王鼎乃神器,可以吸纳周遭草药的灵气,炼成珍贵丹药。”

    神器?这么厉害?!我忙问:“还是十两银子?”

    老板看上去颇为不舍,但还是点头道:“漱玉阁从不二价,姑娘,万物皆有情,希望你善待这药王鼎啊。”

    我连声答应,赶紧付了钱,就将药王鼎揣进乾坤袋。

    见我还在四处赏玩珍宝,没有离开的意思,老板道:“剩下这些东西比起药王鼎可就差得远了,不过老朽近日恰好做了一样宝贝,给姑娘开开眼吧。”

    说着,老板从墙角漆黑的大箱子里取出一个托盘,掀开盖在托盘上的锦缎,露出一串通透似琉璃、清幽似翠竹的青玉。这玉串固然冰清玉洁,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可难道光凭好看就能跟神器相提并论?

    看出我的疑虑,老板得意道:“看不出来吧,这玉串是根据顶级阵法排列,可为主人吸收一切攻击。”

    我惊讶道:“那不是无敌了?”吸收一切攻击,这也太逆天了吧?

    老板尴尬地咳了一声,道:“那倒不是,虽然理论上这阵法能够做到,可青篁玉若是承受不住,还是会碎裂的。”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见老板露出难过的神情,忙安慰道:“这样已经很好啦,若是真的造出太完美的饰品,反而怀璧其罪。”

    老板不以为然地看着我,显然追求完美的匠人精神让他无法苟同我的话。他把玉串重新收回箱子里,道:“这是客人定做的,只能给你看这么一会儿啦。”

    我道:“原来这里还能定做饰品。”

    老板又露出得意的神情:“当然能,不过价格嘛,百金起算。”

    百金……我揣紧了乾坤袋,越发觉得自己十两银子买到药王鼎真是捡到宝。

    再过些日子,百株相思梅也种好了,梅花虽还未绽放,却可闻到满园清芬之气。我每天辰时都会来到浮光水榭,萧湘雨必定早早在大门口相迎。

    我们每日只读书论诗,他有时会处理栖雪山庄和一手遮天的政务,却也并不需要我帮忙。我真正见识到第一公子的经世之才,经营着那样庞大的产业,每日手下需要来请示他的事情却极少,他当真过得如闲云野鹤一般。

    想到这,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正低头作画,下笔如行云流水,优雅到极致。相处了这么些天,我已经对他这张祸水的脸有了些抵抗力,总算不似初见时那么丢脸了。

    正看着萧湘雨出神,他忽然抬头看我,含笑道:“娆娆若是想看便过来。”

    嗷,偷看被发现了……我便放下书,凑过去看他在画什么。

    一枝红梅月下舒展,梅下立着位美人,流风回雪的身姿,淡如云烟的眉眼,我心中正啧啧赞叹,却忽然觉得这美人有些眼熟。

    “这画的莫非是我?”我讶然。

    萧湘雨看我一眼,笑而不答,却提笔在美人旁边题了一句诗:“一弯绿眉寂寞色,十里清辉相思海。”

    我惊讶:“这是我闲来胡诌的句子,你怎么会知道?”

    萧湘雨笑意愈深,我想定然发生了我所不知道的事,让他知道我。可自打来到这个世界,我一直窝在神话,也从未来过魔都,他是如何认识我的呢?

    很快我发现画中有一处让我无比眼熟的细节,画中人额上戴着一串清灵剔透的青篁玉串,像极了我在漱玉阁看到的那串。

    察觉到我的目光,萧湘雨笑道:“娆娆与我果真心有灵犀。”

    说着他竟真的取出一只锦盒递与我。在萧湘雨期待的眼神中,我只好打开锦盒,里面果然躺着那串制作工费过百金的青篁玉。

    萧湘雨问:“喜欢么?”

    我忙道:“送我的?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说着把锦盒塞回萧湘雨手中。

    萧湘雨接过锦盒,竟直接取出玉串,亲手戴到了我的额头上。我仿佛石化成雕像,只能一动不动地任人摆布。

    萧湘雨牵着我走到水镜前,我看到一个恰好今日穿着烟雨天青色长裙的女子身影,水墨般的长发只松松半挽,原本没有戴任何首饰,此刻却因额间一抹灵动玉色,整个人仿佛被点亮起来。

    萧湘雨满意道:“果然只有青篁玉才能衬你。”

    我伸手就要摘下玉串,却被萧湘雨拦住,问我:“娆娆,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茫然问:“什么日子?”

    萧湘雨一副果然你忘了的样子,颇有些哀怨地道:“今天我们相识满一月。”

    周月纪念日?这是什么意思?我被这枚重磅炸弹正面击中,整个人都有眩晕起来,竟忘了要继续拒绝。

    许是日有所思,这夜我的梦中始终有一袭白衣蹁跹,挥之不去。我感觉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却对此束手无策。

    一夜辗转反侧,第二天果然困得起不来。想着反正今日萧湘雨要回栖雪山庄处理事务,我便索性赖床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床边放了一碗桂花莲子羹和一份江湖快讯。

    莲子羹是萧湘雨每日亲自给我做的,用暖玉碗温着,无论什么时候喝都热腾腾。洗漱过后,我倚在床头,一边喝莲子羹一边翻看快讯,惬意到不知今夕是何年。

    翻到第二版,一张熟悉的面容把我惊到,上面竟是萧湘雨为我作的画!多少江湖人梦想着上江湖快讯露一回脸,重酬千金而不得,可如今萧湘雨竟然将我放了上去。

    懵懂之中,似有什么将我的心一撞,只觉萧湘雨对我的好已经超过寻常朋友。再加上昨夜梦境还在不断相扰,心绪纷繁复杂之下,不知不觉我便走到浮光水榭外。

    飞凤清脆的声音响起:“尹小姐,你怎么来了?公子今日照例是要回栖雪山庄的。”

    尹阡陌冷笑道:“我倒气得糊涂了,飞凤,既然见着你,我便把话说清楚。我是来问你家公子如今是什么意思,他明明当着众人的面说喜欢嬉儿,如今却又为那沐娆作画,这是想坐享齐人之福吗?”

    因着花树阻隔,她们看不见我,我却忽然感觉自己像被暴露在强光灯之下一样,无所遁形。

    飞凤向来听不得有人侮辱她家公子,当下便反驳道:“尹小姐,我家公子是说过喜欢鱼小姐野蛮泼辣,不懂人心,但是可没说过喜欢鱼小姐,你莫要胡说。”

    尹阡陌轻抚着手中的幽梦扇,道:“谁人不知嬉儿和萧哥哥并称江湖双绝,总之我把话放在这里,若那沐娆再敢缠着萧哥哥,可别怪我不客气。”

    飞凤又怎是好惹的:“公子乐意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你别仗着公子对你好就在浮光水榭撒野!”

    我再听不下去,迷迷糊糊地离开。

    原来萧湘雨跟鱼嬉是一对,这个消息仿佛一盆雪水,兜头向我浇下来。这么些天,我与萧湘雨日日相对,读书诵诗,这算得上什么?他送我的周月纪念礼物又算什么?难道他仅仅将我当作知己吗?

    那我对他又如何?难道我不曾在梦魂深处对他抱有一丝妄念吗?只是这念想尚浅,若要断去,只怕不会太难。

    后花园中花木扶疏,草木的灵气缓慢地润泽着我,我感觉心境慢慢平静下来。

    对萧湘雨,我只怕是倾慕大过喜欢吧。那样天人之姿的男子,日日与你含笑相望,试问世间有几个女子能不动心?我不能让自己就这样沦陷。

    我不再去浮光水榭,每日把自己关在疏影斋,看百株相思梅枝影婆娑,寂寞如海。萧湘雨来寻我几次,都被我拒之门外。离鸢以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看着我,我便抬云青出来压她。

    时光寂寂,转眼便到了我与云青约定的中秋佳节。虽江湖薄情,但毕竟是寓意团圆的节日,到底多少勾起每个人心中愁思。于是有伴可寻的都寻伴过节去了,无人作伴的只能一壶清酒,与明月相邀。

    为了一扫这些日子的颓丧,再加上不知云青会在何时到来,我一大早便起来洗漱梳妆,换上一袭水碧色的纱裙,整个人清清爽爽地准备迎接他。

    出门前,我打开床头一只白玉匣子,里面放着青篁玉串以及萧湘雨改造完送回来的孤鸿影。那伞依旧紫光潋滟,更为灵气四溢。我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又敛住,想把伞放回匣子,伞面上那枝白梅却突然像活了一样,攀上我的衣袖。经萧湘雨改造后,伞面上的白梅竟有了灵性。

    我突然想起周邦彦的词:“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

    心头竟莫名有些酸楚,我把梅枝拂回伞上,盖起匣子不敢再看。

    在蔷薇花海旁摆了一桌小小宴席,旁边再放一本诗集,我安安静静地等着云青。从日出等到日落,院外渐渐响起赏月饮酒的喧闹声,离鸢和飞凤分别来喊了我几回出去一起赏月,我都一一拒绝。

    只是云青始终没有来。桌上白水空了一壶又一壶。

    我急切地等待着云青。或许是因为我心中对云青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思,或许是因为我把云青当作了救我脱离苦海的解药。

    只是云青没有来,甚至没有让逝水蝶给我带一个消息。我无数次担忧他是不是出事了,但离鸢却说她若没有得到消息,就说明她家主子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便好,哪怕是不把我放在心上也好。

    到了后半夜,喧闹散去,连月亮都隐进云层,天幕一片漆黑。我吃掉最后一粒花生米,如释重负地站起来。自己的感情终究需要自己去面对,倘若真把云青当作逃避一段感情的解药,对他未免也太不公平。

    我告诉自己,不过是两个未曾把你放在心上的人,沐娆,打起精神,不必伤情!

    离鸢还没回来,我再也不想一个人待在院子里,便孤身出门散步。

    走到一片香樟林中,却见两道白色的影子打成一团。只见一边扇影翩跹,梦幻般的柔美中夹带着时刻致命的狠辣术法,另一边则聚着汹涌的潮汐,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我认出管管的潮汐戒,心中不由惊讶,管管竟来了一手遮天?还跟人打了起来?

    我抬头望着打成一团的两个人,却不敢靠得太近。此时我没带着孤鸿影,若是被哪道术法扫到一星半点,只怕要无辜地命丧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