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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人忽然撤了法术，轻盈地落在一根香樟树的枝桠上，却是尹阡陌。她轻轻晃着手中的幽梦扇，向管管道：“这样打没意思，我们进幻境里去打如何？”说着掏出一枚散发着梦幻般光泽的纯白珠子，上面隐隐有游龙浮动的图样。
“你竟然有蜃珠？”管管眸光中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少废话，去不去？”尹阡陌眼中也是一模一样的兴奋。
我又好气又好笑，这两人不是冤家不聚头，我就不必凑这热闹了吧。正打算回疏影斋睡觉，便见那蜃珠幻化出纯白的光幕，把尹阡陌、管管还有倒霉的我都吸了进去。
《异兽纪》载，蜃龙是上古九大神兽之一，口中所吐之气可化为幻影，腹中孕育的蜃珠可编织幻境。
眼前是无边的夜色和浩瀚的海，一朵松软的浮云接住了我。从云头望去，一轮硕大的明月映照着海面，把一方水面染成璀璨银河。
管管和尹阡陌各踩一朵浮云，此间天地广阔，她们早已放开手脚打得天昏地暗。百忙中管管还认出了我，分出一道潮汐笼罩在我周边。我乖乖待在潮汐屏障之中，看着炫目的术法光芒把这漆黑夜幕染成五光十色。
我趴在云头，看打架看得目眩神迷，全然没有发现载着我的浮云正缓缓下降，更没发现危险正离我越来越近。
海面上忽然翻起大浪，将我坐着的云头打湿，把我整个人卷入波涛中！虽有屏障护着，但风浪太急，我完全无法站住脚，只能像个球一样在海面翻滚。
正滚得头晕脑胀，面前的海水忽然分开，一条暗红色的庞然大物从水底冒出头来，一对角几乎比我还高，鳞片上散发的红色碎光照亮了整片海域！那怪物看了我片刻，忽然张嘴就向我咬来。
我大惊失色，可是在这波涛翻涌的海面上，根本避无可避！屏障微微抵挡了一瞬，便破碎在海浪中。但就是这一瞬之间，一道牵引术拉着我上升了三尺。
抬头望去，管管控制着牵引术，正十万火急地向我奔来，口中怒道：“尹阡陌，你这蜃珠幻境里怎么还栖着一条蜃龙！”
这红色的怪物竟是蜃龙？上古神兽？！还来不及震惊，那蜃龙朝我张开嘴，一股磅礴的力道向我袭来，竟要把我吸进腹中。
尹阡陌也落了下来，有些底气不足地道：“萧哥哥借我这蜃珠的时候，明明说里面栖着的蜃龙已经沉睡了几百年，不会轻易醒过来的呀。”
管管大怒：“你还愣着做什么，我快拉不住沐沐了，快来帮我。”
尹阡陌冷哼道：“如果是你要被蜃龙吃了，或许我还会考虑出手。”
感受到蜃龙的力量越来越强，管管拉得越来越吃力，我向她喊道：“丫丫，快放开我，你会被一起拉下来的！”
“不放，大不了我们一起被吃掉！”管管脸色发白，牵引术施放到极致，整个人仍然几乎被扯得掉下浮云。
尹阡陌脸色仍冷凝，却开始施法。她结印的手势极标准也极漂亮，很快两道牵引术汇合，把我又往上拉了三尺。
然而在两方强力的拉锯之下，我感觉身体疼得像要裂开！我晕乎乎地想着，掉进海里淹死、被神兽吃掉以及被撕裂而死里面，到底哪种死法更舒服一点。
“放开她，你们会把她撕裂的！”一把天籁般的声音忽然响起，接着牵引的力量松开，我整个人往蜃龙口中飞去。
即使在这样的混乱迷蒙中，我仍能感觉一道磅礴而柔和的术法一直护着我。我闭上眼，安心地失去意识。
坠落，无止尽的坠落。
我被护在一人怀里，两人一起在蜃龙腹中下坠，仿佛掉进了无底洞。
我费劲地微微仰起头，看见那张素日里空明温润的脸上，此刻纠缠着担忧与庆幸，仿佛九天的谪仙忽然染尽红尘。我只觉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便去回抱他。
萧湘雨低头，正撞上我的目光。他的声音是梦幻般的轻柔：“娆娆，别怕，我来了。”
前世今生无数个寂夜，最深的梦魇一直是我孤身从虚空里坠落下来，没有退路，不见未来，孑然一身，命如浮萍。多少次缠绵梦中无助哭泣，多少次猛然惊醒独自伤怀，却从未敢奢望，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人，这样奋不顾身地把我护在怀中。
我痴痴望着他，像望着此生唯一的梦，眼中不住落下泪来。
萧湘雨看我落泪，目光沉重得几乎凝固，口中却在柔声问我：“娆娆，你哪里痛，告诉我。”
我摇头又摇头，却哽咽得说不出话。
泪眼朦胧中，我看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低声在我耳边道：“我从未想过，看着……竟是这样的心情。娆娆，是我不好，你别怕。”
我把脸埋在他怀里，眼泪几乎把他的衣襟全部打湿。我要如何告诉他，我并不是害怕，只是这份卑微的喜悦与希冀太过摇摇欲坠，让我的心几乎承载不起。
我闭上眼，心情强烈起伏过后，血液中还残留着颤栗的感觉。心中却在想，若是能与他一直这样相拥，哪怕万劫不复，哪怕永远坠落，那又何惧？
“娆娆，你别不说话，随便说些什么也好，让我知道你没事。”萧湘雨紧张道。
我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小雨”，虽声如蚊讷，却感觉他身体微震。
他似乎笑了一下，低声哄我：“娆娆，你先睡一会，安心等我带你出去。”
我点头，方才双腿被蜃龙伤了，剧痛让我的意识开始涣散。我不敢告诉萧湘雨，他却仿佛知道似的，一直用术法为我疗伤。我想告诉他我没事，你别消耗灵力，只是却再说不出话来。
我重新陷入昏迷，梦中有个人一直陪着我，把我的一颦一笑视若珍宝。
这是我从未做过的美梦。
在黑暗中沉睡了不知多久，再醒来的时候，四周依旧是一片昏暗，我躺在萧湘雨怀中，他颓然靠着一堵墙坐着，浑身散发着低迷的气息。
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在蜃龙腹中么？这里怎么会有一堵墙？
“小雨。”我唤他，声音却沙哑得厉害。
见我醒来，萧湘雨有些失态地抱住我，不住唤我的名字。我记得昏睡的时候也有个人一直在喊我，是他么？
“小雨，你怎么了？”我问。
萧湘雨紧紧抱着我，低声道：“我带你离开了无止之境，然后你就开始发烧，我停下来想为你疗伤，可是你这个傻丫头，身为药师，身上却一点药也没带。我只能这样陪着你，一点办法也没有。这里时间像停滞了一样，所以我也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还会不会醒来。”
我艰难地伸出手，安慰般抚了抚他的脸，只觉触手冰凉得厉害。我从未见过他这样脆弱的样子。
我忽然想到他刚才说我身上什么药也没带，莫非，莫非他搜过了？我不禁脸上一热，反驳他：“今天是中秋节哎，谁会带那么多瓶瓶罐罐在身上？”
萧湘雨苦笑：“是啊，今天是中秋节，你打扮得这么好看，只是却是在等别人。我让飞凤去请你几回，你都不肯来见我，我只能偷偷去看你。娆娆，今夜你在为谁伤情？”
这话题转换得太快，我彻底愣住。今夜我在为谁伤情？笨蛋笨蛋，除了你还能有谁？
沉默许久，我实在不愿面对这个问题，只好道：“小雨，我腿疼。”
这话果然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萧湘雨沉声道：“你伤得很重，我把能用的治疗术法都用了，还是不行。我送你的玉串呢？是因为生我的气，所以不戴么？”
那串能够吸收一切攻击的青篁玉串，此时正和孤鸿影一起被我关在匣子里呢！
萧湘雨的语气带着委屈，听得我心中又是一阵纠缠。我叹了口气，强打精神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怎么会有一堵墙？”
萧湘雨眸光微沉，搂着我的手紧了紧，“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应该是我的心魔所化幻境。”
我一惊，四下望去，只见一片昏沉晦暗，那堵墙更是死气沉沉般让人绝望。萧湘雨的心魔竟这样黑暗，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我怔怔望着他。
萧湘雨却用手挡住我的眼睛，轻笑：“娆娆，你别这样看着我，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此刻只想陪着他，给他安慰。
萧湘雨却抱着我站起来，开始寻找出路。这幻境是他的心魔，无一处不针对他内心最脆弱最忌讳的地方来布局，可想而知这一路于他而言会有多么艰辛。
我靠在他肩膀上，听着他心脏沉稳的跳动：“小雨，你放我下来吧，我陪你一起走。”
昏暗中只听他轻轻一笑，我的心却随着那笑声仿佛沉入了无边的春水中，再也无法挣脱。他道：“娆娆，就算再怎么不济，抱着你的力气我还是有的。”
我脸上一热，却感觉他的步伐虽比起平时稍显沉重，但依旧平稳。我安心地依靠在他的怀里，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几个画面碎片，我知道这是萧湘雨的心魔幻境对我的影响，忙定神去看。
画面中依稀可见男孩和女孩相依为命，孤独地对抗着世界。那男孩是年幼的萧湘雨，女孩的样貌却看不清。莫非这女孩就是鱼嬉？莫名的酸涩涌上，我的心忽然如坠冰窟。
但我不能怨恨什么，命运让我遇见他，却把这相遇安排得如此晚，我又能说什么呢？这遗憾只怕穷尽一生也无法弥补。就让我陪他走完这最后一路吧，然后我会离开，祝愿他一世安好。
我闭上眼，两行泪悄然滑落，嘴角却弯弯。
就在我心境转换的瞬间，一簇火苗忽然在前方亮起，火下有位坐着轮椅的男子，红衣卓然，银发清黯。
“三百年了，你们是第一对来到我面前的人。心意不通却默契天成，妙哉。”他的声音不含任何喜怒。
三百年？我看一眼萧湘雨，却见他恰好向我看来，目光静静相融。
那男子道：“我这彼岸之路可连通三生三世，你们可想到对岸看一看？”伴随着他的声音，一路的彼岸花火燃起，照出一条幽寂小径。
连通三生三世？刹那之间，我心里划过一个小小的模糊的身影。我的沐阳……一想起他，疯狂的思念和痛楚瞬间占据了我的心。那是我唯一的亲人啊，他离开我的时候，还那么小。不，我不能去见他，否则我怕自己会忍不住随他而去。
我摇头，几乎是同时，身旁的萧湘雨也摇头。可是我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痛楚。我心中划过一个模糊的念头，莫非萧湘雨也有前世今生念念不忘的人？可是鱼嬉明明就在他身边，难道他心中的人不是她？
我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幻境最擅长蛊惑人心，这种时候我必须沉心定性，否则就真的出不去了。
红衣男子道：“既然你们二人心意坚定，就接受下面的考验罢。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接下来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面前的景象和声音忽然如同镜像般碎裂，接下来的时光我过得很恍惚，时而置身茫茫沙海，干渴欲狂；时而身处血雨腥风的战场，天昏地暗。
我的意识越来越游离，渐渐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我记得幻卿总是说我最娇气，好逸恶劳，受不了一点点苦。可是也只有她知道，每年我的新年愿望、生日愿望、圣诞愿望……所有愿望都是愿得一心人，哪怕共历地狱之苦，也绝不畏惧。
所以哪怕在精神最接近崩溃的时候，我也只是依靠在萧湘雨身上，安静地听他的心跳，那里有我所有的心事和希冀。
萧湘雨的处境比我艰难百倍，他不仅要挡下所有危险，还要在肉眼难辨的极其细微的线索中找到幻境的破绽，然后一一击破。我真正见识到了第一公子的才华，在漠漠黄沙中找到微粒大小的阵眼，在战地炼狱中找到唯一的逃生绝路，诸如此类在我看来绝不可能的生机，他都随手寻得。
唯一让他感到困惑的大概是为何我的气息会越来越微弱。事实上，自从掉下蜃龙腹中开始，我就用了药师的秘术“燃灯”，燃耗自身精血，为队友补充战力，治疗伤痛。
但偶尔我看见他凝视着我的眼神，又觉得或许他都知道。只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越来越快地破解着一个又一个危机四伏的幻阵。
渐渐我感觉脑中撕裂般疼痛，再也无法维持燃灯术，彻底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