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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风起(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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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清洗的地方也清洗完了,整个异阁焕然一新,就连味道都变了个样。一个萤石卫抱着刚洗完澡风干了的墨墨过来交给我,这下这猫倒是没再抗拒我,怏怏的睡在我怀里,任由着我给它顺毛。

    但是这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怎么我这屋子里都是萤石卫,那些平时在院子里的药童啊侍女啊统统不见了踪迹。我问黛儿,那些人哪去了,只见她支支吾吾的,看她这样子我便清楚了,一定是被墨白给带走了,这件事肯定不一般,不然墨白不会连让我问一下都不让。

    黛儿再三检查了屋子的边边角角,确认每个角落都没有醒神香的味道了,这才满意地带着荧石卫去墨白那儿交差去了。她走了,我倒是无聊,准备去医阁那边看看师父有没有什么地方要帮忙的,顺道去看看前阵子暮雨山庄的伤患们好的怎么样了,这都快出征了,少几个受伤的,也算是给墨白他们减轻点负担了。

    刚拐进医阁,就碰见了拎着小篮子的杜婆。见我来了,杜婆笑着问道:“袖姑娘,晨起可吃了老婆子我做的粉蒸榆钱?”

    “吃过了,杜婆的手艺还是那么好。”我说着,嘴里还残留着清甜的味道,又回味似得继续说道:“瑶城那边就没有榆钱树。”瑶城这时候,当是杏花刚谢吧。

    忽然,脑海中回现了昨夜梦里的片段。

    ——“榆钱,要不要吃?”

    “我家有好大一棵榆钱树,你来了,我请你吃啊~”

    “我叫,南宫烟。”

    心陡然一疼。我以为体内那蛊又要开始躁动了,所幸它好像只疼了这么一瞬,我捂着心口扶着墙站,让自己缓一缓,杜婆赶忙过来扶我,关切地问道:“袖姑娘这是怎么了。”

    “无碍,心悸了一下,一会儿便好了。”我笑笑,发现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抹,不知怎的,是一脸的泪。

    我转移话题问道:“这榆钱是您在家乡摘的吗?”因为我听说前几天杜婆告假回了趟老家。

    “不是不是,我老家哪有这东西。这东西好像是南诏特别多,以前阑珊城是没有的,好像是城主从南诏回来那一年带回来些种子啊,枝子啊,开了块地宝贝似的养着。后来长成大树了,就满城的栽。这不,今年才是第二批榆钱呢。”杜婆得意地说着陈年旧事,这象征着一个老人的阅历。

    南诏。。。墨白当年不是恨透了南诏吗,居然还会带南诏的种子回阑珊城养着,真稀奇。

    正想着,来了个不速之客。

    “我说这袖姑娘去哪里忙了,原来在这儿跟个老奴嚼舌根啊。”一身湖绿罗衣的封清打门外走进来,路过晒草药的一小段路时,还抬起袖子掩了掩鼻子,嘴里嘀咕着:“真难闻。”

    我虽然不知道这个全城我最不想看见的人是来干嘛的,但一定又是麻烦事。而且,这医阁本就混杂着各种草药味道,我倒是挺喜欢这种味道的。

    杜婆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说话毫不留情的人物,拾起篮子,我示意让她先离开,她便悄悄翻了封清一个白眼,转身走了。

    “清四当家闲来无事,竟专程来这医阁闻你不喜欢的草药味?”我说道。

    她居然没有跟我硬呛下去,反倒是勾了勾嘴角,慢悠悠地在我身边晃悠,故作轻快地说道:“白袖,你是不是以为,墨白娶你,是他心里有你?”

    “那总不见得,他娶我,是心里有你?清四当家是不是太强求心里的这段姻缘了?”她三番两次来找我麻烦,我心里说不恼火那是假的。本身我就不是什么温婉的名门千金,若不是在阑珊城待的这段时间磨平了我的性子,我恐怕早就和这个表里不一的封清大打一架了。不过,人家毕竟是名刀门的四当家,真打起来,谁占上风还未可说。

    她那双星海似的眸子斜了我一眼,像刀光反射在我身上,她冷笑一声:“你也就只有嘴上功夫了得。实话告诉你吧,墨白,不过是把你当做一颗棋子罢了。”

    “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蛊婆子,能做什么用处?你有这挑拨离间的功夫,倒不如去好好修行一番,去去心里那些脏念头。”我说到这里,已经不想再与她浪费时间,准备径直离开。不想,她扯过我的袖角,一反常态,阴森森地对我笑。

    “白袖啊,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嫉妒你才说出那些话?是,我之前是嫉妒你没错,不过我知道了一个秘密,现在,我甚至还有点同情你。要不要我现在先跟你说说,看看你听过之后,还要不要嫁?嗯?哈哈哈哈。。”说着,她越发张狂地笑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好像她真的知道什么惊天的秘密一样。

    “管你知道些什么,反正我不想听。”

    “有人看见南诏新主了,据说,可是一位跟阑珊城新来的蛊医白袖姑娘长的一般无二的男子呢。”她对着我的背影喊。

    那个人,南宫衍,原来就是南诏新主吗?我回忆起他那副面孔,和那个温柔的笑,以及那句“我会带你回家。”心里却在极力否认,我是有娘亲的,那个南宫衍,可是被灭了满门的,我与他,断然不会有关系。于是,我嘴上风轻云淡地说:“那又怎样,易容术在这世间又不是不存在。”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都说了,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蛊婆子,一个男人易容成你的模样干嘛?别说是碰巧就长得一模一样了?”她这句话彻底摧毁了我这段时间来建起的心墙,因为如果,如果那个南宫衍说的是真的,我是他双生的妹妹,那这城中所有的人和来客,皆是我的仇敌,而墨白,更是那个与我有血海深仇的人。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寒战,不会的,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的。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安定的感觉,我的娘亲安在,我的一技之长尚不再受非议,且有了用武之地,我的姻缘是与我命中缘定之人,不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命里自然相遇走到一起,还是人人爱戴的男子。千万千万,不要给我命里凌空一脚,踢进什么乱七八糟的命数。

    “清儿,你又在胡说些什么?”医阁的正屋里走出来一个人,深灰劲装,长得高高壮壮的,比起名刀门其他两位,倒是长的温和的多,和封清也是最相像的一个,不是别人,是名刀门的三当家封文。师父和他一道站在门口,像是才送他出来的模样。一看,封文的左手上缠了个新的布条,估计是在哪受伤了,过来包一下。难怪这封清平白无故跑来这里,十有八九是陪着封文过来,顺道来呛一呛我。不过她自己可能都没想到,她今天这一呛,居然就如愿的呛进了我心里。

    封文明显是听到刚才封清说的那些话了,走近对我说:“袖姑娘别把清儿那些胡话放在心上,这丫头不知道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就在乱说。墨城主小时候常与我们兄妹在一起玩闹,如今看他得到心怡之人,琴瑟和鸣,我还是先恭喜一番了。”

    封清显然是不服气,跟着嚷嚷:“三哥!你怎么这样啊!我明明。。。”

    “住口!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堂堂名刀门的四当家,难不成还想眼巴巴地嫁给别人做妾不成?”封文看着自家妹子如今这样子,心里暗自想着箜州府里那群吃干饭的东西怎么就没把他这个妹妹看住让她给过来了呢,徒增了一个麻烦事。不过这墨白。。也太让他失望了,亏他从小就把他当妹夫看待,没想到突然就杀出一个用蛊的女子。

    我不好拂了封文的面子,淡淡的说:“三当家的言重了,既然是风言风语,自然就当是风吹吹罢了。这几日三当家的都在城里,怎么还添了新伤?”

    “呵,”封文看了看手上的布条,淡淡地笑了,说道:“一点小划伤。跟黛儿比试的时候她不小心误伤的,其实没什么事的,我一个粗人武夫,皮糙肉厚的,那丫头非叫我来包扎一下。”他眉目间忽然满是温柔,看这样也明白,这个封文,肯定是喜欢黛儿的。

    “师父可有给你生肌的药粉?”我顺势问。

    “给了给了。如此,我兄妹就先走了。”

    “三当家慢走。”我和师父一同站在门口,象征性地送送。

    那封清走了不远,又回过头冲着我说:

    “墨白迟早是我的,等着吧。”

    说完被封文狠狠瞪了一眼,威胁道:“再说回去让大哥教训你。”

    封清素来最怕封晓,都说长兄如父,名刀门的前任当家是个凶神恶煞的粗人,封晓在长相上成功继承了这一点,再加上很严厉,管制这三个弟弟妹妹就成了他的责任。

    封清听自家三哥说要请大哥了,瞬时间矮了一截,低下头乖乖走在封文身侧。

    麻烦是走了,可这次“麻烦”说的话不无道理。我心里空前的忐忑,有点想回瑶城找娘问问清楚,但又害怕弄清楚这一切。

    我害怕,这大半年来的一切,我得到的,我感受到的,只是镜花水月的一场梦。

    傍晚时分,天上聚了团阴沉沉的云,久久不散,遮住了本该有的霞光,后来直接下起雨来。春天的雨水里满是青草,泥土和花瓣的味道,淅淅沥沥,从屋檐滴落,串成水珠子做的帘幕,让朦胧的阑珊城更添滋味。

    我整理着药柜子里的药材,提笔记下变动地方的一些药材。手上写着,心里想的却全然不是这些东西。我似乎已经开始动摇了,不单单是因为别人的只言片语,我在意的,是那天南宫衍对我说的那些话,还有这些日子以来,恍若昨日的梦。

    封清说,墨白娶我,是把我当做棋子,我是不信的。在我和墨白定下婚约之前,江湖上还没人见过南宫衍的真面目,就是利用我,也断然不会是因为我和南诏那扯不清的联系。这一切,好像已经绞成一团乱麻,蹭的人心里毛毛躁躁的。

    “这里写错了,第十二个格子里的,是白术,当归是上一格,你写重了,袖儿。”师父忽然伸手过来指正我的疏忽。我仔细一看,连着当归二字的旁边,我又将当归写了一道。看到这,我连忙划掉,写了白术。

    师父在我身边坐下,语重心长的问:“怎么,有心事?难得看见你这么心不在焉。难道是把清四当家那句话听进心里了?”

    “师父你也听见了?”我转头有点心虚,我还以为只有封文一个人听见了。

    “别管别人怎么说,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才最重要。你认识城主时间也不短了,他会不会利用你,你心里还不清楚吗?再说,那清四当家现在把你当眼中钉,她瞎说一些话,你真听进去了,才真是如了她的愿。”

    我拿笔的手停顿了一下,在纸上晕出一个漆黑的墨点子。

    待添灯的药童走后,我放下笔问师父:“师父,您去过南诏吗?”

    他愣了一下,问我怎么突然问这个。我笑说:“没什么,只是临近出征,想了解一下。您去过吗?那里是什么样的?”

    他沉默片刻,不知为何叹了口气,像是在回味什么一般缓缓说:“算是去过吧。南诏,以前也是个好地方,春天里,奇花异草竞相盛放,在这西典国名贵的药材,就长在南诏的山涧,或长在百姓家门前。那里有很多古老的榆钱树,结的榆钱比阑珊城如今的这些要多,一层层坠下来,像铜钱串子。沼泽和溪流都连在一起,有的从山涧上流来,有的就绕着宅子绕成一个月牙。站在高处看,整个南诏就像夏夜的星空,星罗棋布,布满蓝绿色的水做的星星月亮。也是个仙境一样的地方啊。。。”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

    我反复地将师父讲的这些场景跟梦里的景象进行对比,虽然很多地方都很相似,奈何梦里都是些碎片,怎么也拼不进师父讲的这“夏夜星空”般的南诏里。

    “那您了解南宫家吗?”我不死心地问。

    “南宫家。。。若他们不是执意跟随南诏皇室,可能如今就不会沦为这样了吧。若是让那个南宫衍带着南诏余党卷土重来,这江湖就又要变天了。。。”他突然打住,微微闭了会眼,浑浊的眼眶不知是烛火衬的还是怎的,有些闪光。

    “为师累了,袖儿,药材的分类明日叫药童做便是,你也早些休息吧。”师父说完,起身,揉了揉肩,往对面的屋子走去。

    “我亲自整理还是方便一些,师父慢走。”我站起来送他。

    他走进对面睡觉的屋子,过了一会儿,透过窗纸衬出来的灯光消失了,灯熄了。

    我继续写那些没写完的药材名,写到蝉蜕的时候,宋青阳突然来了,行色匆匆的,急的不行。我正准备问他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没想到他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一个大男人突然哭着,声音颤抖地求我:

    “袖姑娘,求求您救救翡翠!”

    翡翠!我这才发现这么晚了,翡翠都还没有回来。我整颗心瞬时间提了起来,扔了笔,把宋青阳扶起来问他:“怎么回事,翡翠怎么了?”

    “城主派人查便了您身边的人,在翡翠身上。。发现了。。。醒神香。。”宋青阳说着悄悄看了我一眼。

    翡翠。。。给我熏的醒神香?我不敢相信,但细细想来,第一次闻见那种香味,就是在翡翠拿过来的那件衣服上,从那天起,墨墨就不让我近身了,难不成。。。真是翡翠,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此刻的内心可谓十分煎熬,一件事没想通,一件事又接踵而来,我实在是快要应付不来了。

    “袖姑娘,您一定要救翡翠啊,您了解她的,她不会害人的,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城主现在就要把她关进地牢里了,她进去了就只剩半条命了啊。。。”看我忽然不动了,宋青阳又急忙跪下,还磕了几个头。

    是啊,这一定有什么误会。别的先撇开,先去找墨白,救翡翠要紧。

    我跟着宋青阳一路到了地牢,因为没撑伞,到的时候,衣裳和头发已经被春雨淋湿了。

    拷问室里,萤石卫里专门负责上刑的一个小头头正一鞭子挥下来。想也没想,我冲上去趴在绑在架子上的翡翠的身上护住她。这一鞭子实实地落在我身上,我感觉到身后可能已经开了个血印子。翡翠一个十四五的小姑娘,居然下这么重的手。

    “姑娘。。你怎么。。”翡翠看着我疼的龇牙咧嘴淡淡样子,眉头一皱,脸色变得焦急,有点不敢相信我会过来。

    “袖。。。袖姑娘。。。城主。。。属下。。属下该死。。。”挥鞭子的那个人显然没料到我来这么一出,拿鞭子的那只手开始哆嗦,眼神看着一旁的墨白。

    墨白赶忙上前来,手有些颤抖地靠近我背上的伤口。我看他这样,想想他一个大男人让属下对一个小姑娘下这么重的手,心一狠,把他推搡开。

    他的眼神还随着我的伤口走,紧皱着眉头。半晌,他柔声问道:

    “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