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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雨骤(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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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我这次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觉得连续很长一段时间的暗无天日,终于在某一刻开始,浑身的灼热感慢慢平复了下来。

    在我出蛊池的那天,和风旭日,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一切都变了。我慢慢找回了十多年里一直都在寻找的记忆片段,虽还不完整,但已经让我足够清醒。我睁眼的那一刻,再不见层层帘幕和通透的灯火,而是阑珊城外一处深山。山被从半腰上掏了个半空,层层岩壁上挂着烛台,烛火森森,却印出这山洞的独具匠心。最关键的,这里的蛊池,原是个温泉池子,后才改的蛊池。

    “这里,是我们的一个再小不过的据点,只是看中了这里的温泉池子,听魑魅说了你这蛊总在春天发作,就急匆匆的备下了这个新的蛊池子,这次还好是有眼线盯着城里的动静,突击的及时,才没耽误你这病症。”这日我能下床了,南宫衍带我在这个“再小不过的据点”走走,顺带给我讲解了一番。

    “我们这段日子都在这里候着,那日点妆楼相见,你尚未醒事,加上后来有人闯入,没能带走你,跟你讲讲清楚。我的心一直记挂着,就没有离开。如今待你恢复了,我们便快马回去,不在这是非地待着了。”

    他自顾自的讲,我也只跟着他的步子,他走一步,我挪一步,不说话,低着头,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问。这一切都太突然,我觉得,我还不能完全接受。

    他忽然停下脚步来,我也跟着停下,装烛火的台子像金丝鸟笼,将一片光芒圈在铁笼子里。光圈下,只听见他低沉悠远的声音:“是哥哥没用。没有把你保护好,竟让你,在仇人的爪牙下生活了那么久。”

    “我当时想着,你在阑珊城待的久些,离墨白近一些,待他日恢复了记忆,恢复了身份,对阑珊城便能了如指掌,他为鱼肉,我为刀俎。但我真的没想到,你会爱上墨白。。”

    “别再提他了。”我终于没忍住,开口说了意识清晰之后的第一句话。只知道,他才一提墨白,我就止不住的心绞。

    墨白,你果真是我这么久以来最大的心病。曾几何时,你是我提起就有的心悸,冬去春来,你又成了比噬我心神的蛊虫更厉害的一把锥心剑。牢牢地插在上面,拔不出来,也断不掉。

    墨白虽然中了南宫衍的蛊虫,但我迷迷糊糊之中听见不皎月跟南宫衍回报说,墨白不知怎的,没有死,还活的好好的。那一刻,我竟踏实地睡了过去。

    听说,我在阑珊城又一次成了风云人物——阑珊城城主宣告江湖要娶的那个女人,居然一夜之间成了南诏余孽,这下,那些之前就对着我扔菜叶子的百姓们,又有的议论了,毕竟这次,我成了他们心目中正儿八经的南诏妖女了。

    我知道这消息是瞒不住的,但心里还是对那个男人又失望了几分。前一天说着情深义重的话,看起来痴心一片,我这前脚刚走,便不念一点旧情,将我的身份公之于众。罢了,不念旧情这一点,我何尝不是呢。或者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我不过是他精心布置的一枚棋子,我是他抓在手里的,南诏的软肋。

    而我何尝又没有被南宫衍当做是棋子过。那一天,我被尚沐枫暗算,给我解毒的,就是南宫衍。那时候,他是可以带我走的,可是他为了他的打算,为了复兴的计划,将我留了下来,我不争气地,把心留了下来。

    “你以后,别再提他的名字了。我不想再听。”我说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他停顿了一会儿答应了我。

    我对南宫衍说我累了,默默地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其实我一点也不累,什么感觉也没有,连一呼一吸都是习惯使然。就只是倚着床边,黯然失神。

    有人推门进来,轻轻唤了我一声,

    “袖儿。。。不,大小姐。。”

    我抬头,无精打采:“娘,您这是做何称谓。”

    “哎,今后,这称呼还是要改的,你不要再管我叫娘。你知道吗?我给你改名叫白袖,很大一个方面是在怀念你的生母南宫夫人,你的娘亲,总穿着白色的衣裙在院里跳舞,你的父亲就弹琴相和。白色的水袖飘在花间树下,一直是南宫家最美的景色。当年,夫人将你从命悬一线给拉回来,把你和少主分别托付给了我和魍魉,自己却跟着老爷去了。你因那蛊失了记忆,夫人说。这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能让你无忧地长大,我便带你去了瑶城,投奔了夫人的故友。这些年让你叫我娘,也算是大不敬了,。”她叹了口气。

    我抬头看向她,一切都变了。唯一没变的就只有眼前的这个人。这么多年,她虽行事极端,个性疯魔,但她始终是站在我身边的。我对她说:“你既养了我十多年,那就是我娘。不论我叫白袖还是叫南宫烟,你都是那个把我养大的人。我有娘亲,还有一个娘,这也算是一点安慰吧。不过。。。白袖这个名字我不想再叫了,我会叫回南宫烟这个名字。以后,我叫你娘,你叫我烟儿。就这样吧。”

    “既如此,那好吧。”她微微笑着,有些粗糙的双手抚上我的手:“不过烟儿,你回来这么多天了。好些了,总该去见见人。特别是公主,她很担心你。。”

    娘口中的公主,就是翡翠。翡翠居然真的是南诏皇室的公主,而她是在不记事的年纪里,被墨白一行人带回阑珊城,当了十多年的糊涂鬼。说起来,比我更讽刺。

    想到这里,我不禁佩服起我这个哥哥的本事来,谁都想不到,南诏最大的援手,居然是祈星阁,查出南诏皇室遗孤踪迹并悄然无息地告知她,协助她的人,就是祈星阁的穆三生和乐霁两位长老,她们当时问我要了翡翠去,不是为了做什么糕点,而是联系上这位遗孤,并用南诏皇室的影响力,号召出更多的余党站到明处来,一起收入麾下。而这两位长老,如今依旧是毫无破绽的住在阑珊城里,向外传达着消息。

    不仅如此,我如今才知道,就连我在瑶城住过的那个青楼,也是祈星阁的地盘。

    墨白的阑珊城,表面看起来风光依旧,地位稳固,事实上,聪明如他,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巢穴里有这么多的蛀虫。

    “还有如今的新主。他是你哥哥,这些年他没有寻你,只不过是依着夫人的遗愿。他是你这世上真真正正意义上唯一的亲人了。不论如何,你总该叫他一声哥哥,这些年,他心里担负了这么东西,很不容易。。。。”

    “我。。。知道了。”还能说些什么呢,让一个空壳子说些什么,都是可以的。

    南宫衍。。哥哥。。多遥远的词了啊,听着还是亲切的叫人热泪盈眶,可时隔多年,话在嘴边,就是叫不出。我怀念起记忆里无忧无虑的童年来。真可笑,分明是刚刚想起来,就已经开始怀念,这样算不算,是对我失去太久的记忆的一种祭奠呢?

    “姑娘。。。我听见有人说话。。就。。。”门又开了,翡翠站在门口,犹犹豫豫的,想进来,又不敢进来。

    我站起身,淡淡说:“我怎敢受公主的一声姑娘。”

    “姑娘这是还在怨我?”她说道,眉眼间露出一丝苦楚。

    “公主让我知道了自己到底是谁,我只有感谢,没有怨。公主进来坐吧。”

    又有什么好怨的呢?不过是被埋的太久远的真相被挖出来,难不成还真要去怨恨那个掘土的人不是?

    翡翠进来,坐在床前的凳子上,气氛沉闷了许久。她突然开口:“若是知道醒神香会让你那么痛苦,我绝不会用的。我只是听人说,醒神香对人恢复记忆有奇效。。。”

    她解释着,然而我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怪过她,大家都是苦难中挣扎的人,是可以相互理解的。我打断她,不想让她再自责下去:“没关系,要得到些东西,总该付出点代价的。公主不要把什么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不要再叫我公主了,”她摩挲着手指,好像这个称呼让她很不自在。“南诏皇室已经覆灭了,如今南宫亭主心系国恨家仇,我便入他麾下,说起来,如今最大的主子。是南宫家。”

    “那翡翠也不要再叫我姑娘了,我改回了原本的名字,以后,若是不嫌弃,你便是我妹妹,唤我一声姐姐便是。”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我摸摸她的头,不禁想到,翡翠今年才十四岁不到十五,突然就背负了国恨,也真的是难为她了,也不知这些日子在阑珊城按兵不动,明知仇人就在眼前,还要唯唯诺诺,终日隐忍,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听见我这么说,再也绷不住泪花,抱着我大哭起来,好想要把这段时间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一样。终了,她擦擦眼泪,哽咽地叫了一声“烟姐姐。”

    我内心很受触动,鼻酸地应了一声。娘在一边看着我们,欣慰地说这几天终于见到我正常地抒发情绪了。

    是啊,人在受打击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好像在自我保护一样,摆出一副刀枪不入的态度。其实那时,才是心如死灰的时候。这一次,我算是好好领教了。

    翡翠问了我一个问题,她问:“烟姐姐,如果心里止不住地喜欢着一个不可能的人,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是啊,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那天,我把宋青阳放走了。。。我是不是很没出息,很小儿女?”她说着,埋下头。

    “情字面前,苦行僧仍逃不过小儿女。”我长叹一口气。这句话,像是我说给自己听的,闭上眼,墨白的那天流泪的样子还浮在眼前,挥之不去。

    阑珊城,即明居,宋青阳守在门外,抬头看天上挂着的白玉盘。

    当年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姑娘,也是有这样皎洁的月,他从如今的城主城主十岁的时候起来到阑珊城,年纪虽然小,但过得日子还是比较舒坦的,没见过什么是是非非。

    直到那天,他看见这个城主捡回来的小丫头片子被一群婆子们明着欺负,心里正替她气不过,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居然反过来说的那些婆子们面红耳赤。但是边嘴上不饶人,边掉眼泪,他跳出来张牙舞爪地哄走了那些欺负她的婆子。从此,他的身后就多了一个甜甜地叫着他“宋大哥”的小姑娘。

    手伸到了腰间。腰间放了一个于现在的他而言太过沉重的物件。

    那晚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水牢的门口,他拦住萤石卫,不让他们把翡翠关进去。忽然就闯进来了一群人,各个精英,几下的功夫,就放到了萤石卫。他护住翡翠,却不想,翡翠却是与他们一道的。

    在他艰难的接受事实的时候,翡翠问了他。

    “你要不要和我走?还是要成为我的敌人?”

    他没有回答,他不能走,也不想成为他爱慕之人的敌人。

    “罢了,我明白了。这个簪子留给你,那是这世上真正属于我的唯一东西了。你可以留下它,也可以毁了它。那。。。我们最好不要再遇见了。”

    那是一支翡翠簪子,城主当年,就是因为这簪子给她取的名字。他没有跟她走,因为他犹豫了,他觉得自己是可以为了这个小丫头豁出一切的,可是那一刻,她的眼睛看着他,他却犹豫了。

    “咳咳。咳咳。。。。”

    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城主怕是又不好了,他急忙收起簪子,进屋去看看。

    长夜漫漫,怕是这些个夜里,苍天戏弄,又多出来好些无眠伴长夜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