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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雨骤(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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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风暖,云远,我找到南宫衍告诉他,我要回南诏。他满脸的惊喜,接着就命人安排了后续的接头事情,我坐在山腰的一棵老树桠上,看着山外的山,山中的云。同行的人都在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而在这座城里待了这么久的我和翡翠,居然没有任何需要带走的东西。

    因为在西典国内,行事不宜太高调,一行人扮作普通商队,一路南下。

    在阑珊城边境的最后一截,我看见了一个和城里那些公示石板一样的板子,上面贴着我的画像,写着“南诏同党南宫烟”。

    我带着斗笠,走在人群里,人们对着我的画像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认出,这就是他们指点与谩骂的那个人。

    我的目光在画像上停留了许久,怎么也移不开。

    “小姐,主子说,该走了。”南宫衍新安排给我的侍女繁映在我身侧小声说。

    “知道了,就来。”

    我走出人潮,将斗笠又压低了些,南宫衍在马车里坐着,对我说:“上来。”

    我提裙走上垫脚的小凳,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阑珊城。官道上柳色青青,风吻飞絮。我还记得那一天,它白雪皑皑的模样,比这满目春色还要可爱一些。

    墨白,就此别过。只愿他日再见时,我已有了斩你于剑下的决绝。

    也愿那时的你,将剑刃磨砺,先我一手,不必留情。

    我们一行人自阑珊城一路南下,途径忘尘山和瑶城。四月初七,我们到了西典的最南边——澧城。

    翡翠由祈星阁的人照应,没有与我们一道,说是先去浅州走一遭,浅州在阑珊城的东南边,坐落着暮雨山庄和祈星阁两大派,南边就是齐月国,祈星阁来的使者说,会从齐月过,到南诏和我们汇合。

    我们在澧城找了家店子歇脚,这边离南诏近,离阑珊城远,对南诏也不惧怕,算是有半数的人都是更倾向南诏的。所以在这里,不必遮遮掩掩。

    但我和衍长的一样,走在一起难免叫人议论,于是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戴着面纱。淡淡的紫色轻纱,和祈星阁的那种倒是挺像的。

    我和衍坐在茶楼看戏,这里民风淳朴,倒是比别处舒服多了。

    衍说他对我有愧,这一路以来,总是变着花样的想让我心情好些。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对如今的我来说,多了一个哥哥,是比什么都重要的,特别是在山洞时,每每看到翡翠看着月亮默默流泪,便觉得,这还不是最差的命数。

    楼下一阵喧嚣,不是那戏台子上的咿呀声,而是一群带着面具的人们吹吹打打地游街。看戏的人们不时朝外边望去,有的还跟着走了出去。

    有一群叫花子跟在队伍后面,人家敲锣打鼓的,他们衣衫褴褛地跟在后面,高兴地敲着破碗,唱着不着调的小曲。

    队伍长龙路过茶楼的时候,那群乞丐也进来讨酒,小二哥和掌柜也不赶他们,反而是拿出来一坛子酒,只不过,那酒我眼熟,刚才那小二哥往半坛酒里掺水,把那半坛给弄成了满满一坛。我还以为这店弄虚作假,没想到这酒是这个用途。

    “谢谢爷的美酒~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拿了酒,那些乞丐乐滋滋的,相互往碗里倒,喝完之后还高兴地说了几句吉祥话。几个乞丐过来给客人唱曲讨赏钱,客人听的高兴了,随手给几个铜板。

    一个乞丐拄着棍儿跛着脚来到我们这桌儿,衍使了个眼色,随从便掏出块碎银子放在他的破碗里。

    “谢谢公子,谢谢小姐。。。”跛脚乞丐作揖道。

    “这壶酒你拿着,可别被人抢走了。”在他要走的时候,衍给了他一壶我们桌上的好酒。其实我刚才也看到了,乞丐们分酒的时候,这个乞丐因为排的后,还跛脚,没有分到。想不到他居然也注意到了。

    那乞丐又是一通谢。又欢天喜地地涌进游街的人潮里了。

    “方才看见小二往那酒里兑了好多水,这酒都那样淡了,这些乞丐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小二也是,要施就施舍些好东西。”跛脚乞丐走后,衍看着热闹的街道说道。

    “知足常乐。店里要做生意的,掌柜的又想满足自己的善心,就施舍廉价酒。乞丐只是想讨口酒喝,所以有酒就满足了。所以你看,这些乞丐,喝着这世间最便宜的酒,做这世上最快乐的人。”我忽然忆起了独自在江湖上漂泊的日子,那时候,没心没肺的,便是这样想的。

    衍看一路不怎么说话的我忽然开口了,还以为是这热闹的澧城终于带动了我的情绪,让我不再闷闷不乐的,欣慰地笑到:“待我们报了仇,我便能让你喝着最贵的酒,还依旧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人。”

    “是吗?那我便等着吧。”我看他难得这么高兴的笑,不好扫了他的兴,尽量配合着他,假装期待他完成大业。

    只不过,心里背负了那样多的我们,真的可以做快乐的人吗?

    衍又向小二要了壶酒,顺便问了问:“你们这里,怎么这样热闹?平日里都是这样吗?”

    “公子是打别处来的吧。平日里没今儿这么闹腾,这不,公子小姐赶得巧,今儿四月初七,神祭的日子。要祭神明,去邪祟。况且,今年主持神祭大典的,好像还是个大人物,办的比往年都热闹些呢。”

    “神祭?”我喃喃道。怎么感觉在哪听过。

    小二抬手往门外一指:“喏,祭坛就摆在北边街口,二位要是吃完饭去看,正好能赶上开始。晚上的时候,还有烟火和杂耍表演。”

    娘在一边说:“烟儿,你在瑶城不是最爱看烟火吗?这两天赶路赶的紧,不如今天就去凑个热闹吧。”说着,看了看坐在我对面的衍。

    “吃了饭我们便去看看如何?”衍会意,也附和着说。

    他二人这样说,我就是十分不情愿,也还是勉强的说了声“好。”也好,马上就到南诏了,我既然知道了自己姓南宫,就该和衍一起担负起这一切。他一个人担了十多年,如今我回来了,也该陪他一起。

    所以,我就要早些把自己从阑珊城的波澜里扯出来,正视如今的局势。打起精神来

    还是很重要的。

    街上,比我们进茶楼之前热闹的多了,茶楼跟街口离得近,跟着人群走,便自然而然地走到了祭坛。

    “这个给你。”一双白而修长,指甲乌紫的手从身后给我系上一个微微凉的东西,从地上的积水里,我看清那是一个鬼女面具,周围有许多看热闹的大人小孩都戴着这样的面具。

    回头一看,衍戴了一个青面獠牙的半面面具,跟他面具下的那张脸反差很大。

    “你小时候最喜欢热闹,也最喜欢这些。”他说,很怀念的样子。

    我轻轻笑:“是吗?我不太记得了。。”

    还有许多我没有想起来的部分,我想要深究的一些东西,在我从蛊池出来以后,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无碍,将来会有更多更好的事情,以前的回忆太多了,心里就装不下后来的那些了~”他顿了一会儿,勾起嘴角,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微微低头,认真地对我说道。说完,他一勾唇,竟有些许的媚。他背着手走在我的前面,我忽然被他说的这句话逗笑了,将面具又好好系了一番,紧跟着他走。

    我和南宫衍之间,好像有默契一般,我听了本来无感的一些话,换了他用他的方式说给我听,好像就更能接受一些。娘说,这就是血浓于水,更何况是一胎出来的双生子。

    “请道长上祭坛——”伴着一声低沉的号角声,人群里忽然让出一条道来。一时间挤的不行。

    澧城的大老爷带着传说中的“大人物道长”,一路毕恭毕敬地将人往祭坛那边请,奈何从人群的缝隙里,根本看不到那人的长相。只知道他穿了一件月白色为底,青灰色为纹的素净长袍,腰间绑着三尺长剑,手里拿着一柄玉柄拂尘,身量挺高,从人们让出的道子里走过去,带出一片唏嘘声。

    “看见没有,那个道长,长得就和仙人一样。。”

    “他刚才经过的时候,好像对我笑了一下——”

    “你瞎说,分明看的是我。。”

    人群中不时传来未出阁的姑娘按捺不住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几丝半老徐娘的萌动春心。我在心里暗自嘲笑这些人没见过世面,不过是一个道士,就把她们迷的神魂颠倒。要说仙人一样的人物,那还得属清和吧。

    祭坛上,不知几个人究竟是怎么就祭了神了,这祭典最重头的部分不过是如此走个过场。我觉得无趣,想跟衍说,不如去别处逛逛,等晚上看表演的时候再过来。可一回头,我们的外边儿不知何时又包了好几层看热闹的人,人挤人,我还是没把握能从这些脑袋之间挤出去的。

    “叩神——”号角声忽然又一次响起,祭礼司一声高喊,周边的人纷纷跪下叩首。

    我们几个外来客自然是不知道规矩的,傻傻站在原地,高高地站在俯身的人群里,格外突兀。

    就是如此,我隔着长长的空白与祭坛上拿拂尘的那人对视了。

    他束冠,披了半数的发,眉眼细长,遗世独立,真的就像仙人一般。

    “清。。和。。”

    我的声音小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阑珊城匆匆别过之后,我以为可能无缘再见他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以这种方式相遇了。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清和是个正经道士,惹的那些女孩子心生杂念也不无道理。只是此时,我是南诏背恨者,他是正道慰灵人,是最不该重逢的时刻。

    他突然开口:“姑娘,叩神的时候,是要跪神坛的。”

    他没有认出我。我感谢这让人面目全非的面具,让我直接做出了选择。我不叫你,你也不要再认识我,朋友一场,便以最初的模样留在彼此心间吧。

    我闻声跟周围人一样跪在人群里,等着祭礼结束。期间,我悄悄抬头,他居然还在看我。难不成,被认出来了?

    人海松散些之后,我催促衍去别的地方转转,衍走在我的身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真没想到,忘尘山的清和道长,竟然跑到这种小城来参与这种闲事。”

    “你认识他?”

    “自然,他与墨白情同兄弟,我自然要防他一防。”

    “而且。。。他跟踪我妹妹,我更该防他一防。”他说着,转过身去,绕到一个香囊摊位后边,对躲在摊位后边假装看香囊的某人笑笑问:

    “道长可是找我们有什么事吗?”带着面具的衍倒不像我哥哥,反倒像我姐姐。他长的不女气,这脸长在他身上和长在我身上风格迥异,但我就是越看他,越能看成是另一个我。

    清和只是看着对面屋檐下的我,没有说话。见他这样,衍又接着问:“若是没什么事,那便不要再跟着我们,到底是个修道之人,跟着一个小姑娘算怎么回事?我家妹子尚未出阁,被人这样跟着,当哥哥的,很忧心啊。”

    “走吧。”衍走到我这边来,我便跟着他,不再看。娘和繁映走在后边,皆戴了面具,在这神祭的澧城格外契合。

    还没走两步,只听见清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袖!”

    我没有回头,但还是反射性地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顿了一下。

    “道长认错人了吧。”我压低了声音。

    却见他一个瞬步过来,那拂尘扬起,气流升起,将固定面具的细线斩断,顺势带下了几根发丝。

    面具直直坠在地上,摔成两半,我下意识地捂住脸,但其实是无济于事的。

    再一看清和,正被娘和繁映拿剑指着。

    他面无惧色,只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如此,你还说,我是认错了?这些人是谁?你怎么会在这儿,墨白知道吗?”最后一句说的不情不愿。

    我示意二人放下剑,走到清和的面前,苦笑着对他说:“清和,别叫我阿袖了。我已不叫白袖了。”

    “什么意思?”看样子,阑珊城的消息,传的倒还没我们赶路的速度快。

    我抬眼看他,眼前这个人,他是我的挚友,是我此生唯一知己,而同时,他也是墨白的挚友,我其实是不想让他知道这些的,我深吸一口气,还是对他说:“我叫——南宫烟。就是那个传闻中死了十多年的,南诏蛊毒世家长女南宫烟。这位,是我的哥哥,南诏新主南宫衍。这么说,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吗?”

    他显然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个消息,毕竟,我自己也觉得,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但命运就是这样,它不会等你适应天意,而是将你突然丢进天意里,生死由你摸爬。

    “这。。怎么可能?”他喃喃。又看着戴面具的衍问我:“你说,他是南诏新主,你哥哥?”

    衍取下面具,站在我身边,微微偏头,让我们两个的脸靠近一点,说:“怎么?不信?这样总看得出来了?”

    “怎么。。。那。你与墨白。。”

    “别提他了!”我突然爆发,吼的他一愣。我不想让衍觉得我还心心念念着自己的仇人,提到墨白的时候,我便表现得很绝情,一声冷哼:“那个人,于我血海深仇,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不知谋划些什么。若不是我恢复了记忆,怕还不知被他骗到哪一步。”

    “我与他终有一战,我南诏与曾经屠我家国的人也是如此。清和,我尚念你是我的知己,我不想在刀光剑影下看见你,你好好修行吧,不要再去淌这浑水。也不要再对我说些什么道理,今日,我们就此别过,日后,江湖不见。”

    “你就是如此对待自己的知己?”他听我说了半天,忽然开口:“知己当交心共饮,而不是你说的什么江湖不见!”

    “今时不同往日。你是正道,而我是人们口中的妖女,这已经是殊途了,可能,今后你就要换个人尝你那竹叶青了。”

    “那正好,你当你的妖女,我当我的妖道。我们哪里殊途了?”他说。

    “对牛弹琴!”我说道。这个妖道,我不想把他卷进来,他倒是自己往里面跳。

    我让衍不要理他,走便是了。意思是想让清和看清我这和他划清界限的态度,不曾想,他一路跟我们来客栈,更过分的是,这人直接下榻在了我们住的客栈,还住在我的隔壁。

    衍不耐烦地往袖子里放了些蝴蝶镖,对着门口敲门的某人皱起眉头,跟我商量:“烟,这道士太麻烦了,不如我借此机会解决了他,一了百了?”

    “你要是敢杀这妖道,我便跟你断绝了关系。”我慌忙拉住他,生怕他被清和敲门敲的烦了,真的就趁机把他给“解决了。”

    他坐下来,满脸的无奈,过了会儿,他在我耳边问:“我是看你信任他才忍了这么久。不过,让他知道了我们的行踪,不灭口真的可以吗?万一他写信给阑珊城那边。。岂不是。。。”

    我一本正经:“放心,清和不是那样的人。”别人我不敢说,可是清和,我就是没来由的信任。

    “那好吧。”衍又把袖子里那把蝴蝶镖掏出来,手指一发力,蝴蝶镖齐齐地钉在柜子上。乌紫的指甲趁的手指格外苍白,这是我最近挺担心的一点,衍的身体到底有什么问题,要不要紧。对唯一的亲人,人总会格外珍惜。

    门开了,是衍打开的。

    门又关了,清和进来了。

    我们三个人坐在小红木圆桌前一阵沉默。清和提防着衍,毕竟是南诏新主,还是个神秘莫测的人物,提防一下也在情理之中。衍提防着清和,毕竟不知道对方的立场,还好像对自家妹妹有些什么想法,一定要防。

    而我就看着他们大眼瞪小眼,面色凝重。

    忽然,衍问清和,

    “不知清和道长,愿不愿意来我南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