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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雨骤(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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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芦苇进去之后,我和清和二人相看无言。他明月般的眸子看着我,让我下意识地闪躲了。只听见他低声笑了一下,然后说道:“真是难得,能看见你哭一次。”

    我还没有回应,他坐下,把那盘分不出胜负的棋子收进盒子里,边说:“这样也好。眼泪有时候是治你心病最好的药。”

    “祈星阁遭劫难了。穆长老被封鸣砍了一只手。。。还被糟了身子。”我说着,又叹了口气。

    他收拾棋子的手顿了一下,摇了摇头:“祈星阁的女子,果真都是不幸的。”

    “什么意思。”我问道。

    “就像是一个诅咒,可能是向上天问命运的代价吧。”

    他让我坐下,跟我讲了一件事情,是关于祈星阁多年了无音讯的阁主的。

    祈星阁阁主名叫舞风,曾是西典国第一美人。和穆三生她们一样,舞风小时候就被祈星阁的人找到,养在祈星阁。长大之后,也因为出色的统筹能力和占卜能力成为了阁主,也成为了当时尚未支离破碎的西典皇室的大祭司。某一年,天显异象,舞风占了一卦,占的是山河卦,卦象上说的是山河动荡,真龙停息。国主知道了这卦象,担心舞风会把这件事泄露出去,让人在舞风的吃食里下毒,从那以后,江湖上再也没有过舞风的消息。几年后,西典妄图扩宽边境,出兵南诏,在边境被南诏倒打一耙,从此西典皇室一蹶不振,反倒是西典各门派渔翁得利,划分了西典的权利,阑珊城,暮雨山庄,名刀门三大派还趁机侵入了南诏,更是得了南诏的全部好处。

    竟然还有过这样的事情,我不禁觉得自己孤陋寡闻涉世未深。

    “你觉得,这件事与墨白有多大关系?”我问他。

    他想了想:“墨白他,应该是不会让人做出这样的事的。我觉得祈星阁的事,墨白应该是不知情。”

    “不知情?笑话,人是在他阑珊城抓的,如今我南诏都知道了,他墨白能不知情?”我冷笑着问他:“清和,莫不是他是你兄弟,你又再为他开脱?”

    清和皱着眉头:“我若是为他开脱,就不会跟你来南诏了。我不会帮南诏,也不会帮墨白,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你不清楚?”

    “不清楚!”我瞪着他,只看见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喃喃道:“罢了,罢了。。”

    “但是我清楚墨白。他不是不杀人,但他不会践踏人。这阑珊城里,也许是出了什么事。之前也听说,墨白许久没有见客了,肯定是有什么情况吧。”

    “关于墨白。。你也是了解的吧。在你们的这层仇恨被揭穿之前,你不是那个最信任他的人吗?”

    “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想想吧。”他眼神黯淡下来,转身向院外走去。

    没见过对我这么冷言冷语的清和,我忽然有点慌乱,拽住他的袖口叫他,却也没别的话能说了,只是小声喊了一声:“清和。”

    他苦笑,说道:“我以为你懂的。结果你却是这样看我的。是不是在你心里,已经没有一个让你绝对信任的人了?”

    “我。。”

    话还没说出口,他将我抓住他袖角的手拿开,神色黯然地离开了,只留给我一个在霞光中远去的背影。

    我看了眼那只空掉的手,回想着他犹在耳边的话,喃喃道:“我。。懂什么啊。。”

    灯花炸开,噼啪一声,繁映拿了灯挑来将灯芯挑了挑。我还托腮在等下沉思,反复思量清和那番话的意思,他这妖道到底想说些什么,我要懂些什么啊?

    繁映在耳边唤:“小姐,芦苇和南君都送走了。小姐该歇息了。”

    “他认为我懂的。。。我却是这样看他的?”我反复捉摸,不由得皱眉:“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一个大男人怎么还矫情上了!”

    “繁映!”我忽然站起来一个激灵,只见繁映眨巴着眼,呆呆地问:“小姐。。有吩咐?”

    我想了想对繁映说:“繁映,你帮我个忙。你去竹修院看看清和。记住,走围墙和屋檐,不能让他发现了。”

    繁映一脸无法理解的样子:“这大晚上的。。去偷看清和道长?小姐,您和道长怎么了?”

    “叫你去你就去。哎呀。。我的好繁映,帮我去看看嘛。。”

    “好。。我去我去。。。”繁映对我这样子退避三舍,放下手里的事情,一个腾空上了树桠,往竹修院的方向去了。

    “看仔细一点——看看他的神情——”我追出去喊。

    我在院门口坐着等繁映,忽然一声猫叫从屋顶上传来。我摇着小扇,想着自己曾经也有一只猫。一只像极了我的猫。

    “墨墨。。”我撇着嘴,心里不免有些想念起那只在异阁为非作歹的猫。

    “喵~”屋顶上的猫叫又换了个方位,像是在我身边一样。我一惊,四下张望。脚下又传来一声喵喵的声音,定睛一看——从屋里透出光照出一只黑猫来。那黑猫是通体的黑,不像墨墨的爪子上点缀着一点白。我有些失望,又有些惊讶。

    这只猫像是认识我一样,在我的脚边团起来睡下,就像当时墨墨那样。

    “猫大爷,像你这么不怕人的猫我还是第二次见。”我笑着摸摸它的毛,它也不反抗,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你是打哪来的?是子孤亭的哪个人养的吗?看你这么圆润,之前肯定是有人打理你的,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你长得很像我之前养的一只猫,它叫墨墨,也是黑的。。不,它比你还是要白一点。你要是不嫌弃,以后就在这烟安院待着,若是你主人来寻你,我再送你回去怎么样。”

    “喵~”毛茸茸的小黑团叫了一声。

    我摸着它的小肉球:“那我们一言为定,你这就算留下来了。”

    正当我和这突然造访的猫大爷聊的热火朝天的时候,繁映的声音响起:“小姐?您。。。是在跟猫说话?”

    我从门槛上站起来,拍拍尘土,顺便把猫大爷抱怀里:“没没没。。。刚刚捡了只猫,先养在这里。你。。。清和现在怎么样了?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

    繁映心想。。。清和道长倒没什么反常的,倒是自家小姐有点反常。

    “道长好像是在。。酿酒。”繁映说道

    “酿酒?”他对我冷言冷语了一番,回去居然跟没事人一样地酿酒?

    “你确定他不是喝酒?”我再一次向繁映确认。

    “不是,属下亲眼所见。”繁映的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

    “表情呢?他什么表情?”我追问。

    繁映想了想:“嗯。。好像是笑盈盈的。。”

    “笑盈盈?!”我越来越想不通了。这个人,傍晚的时候做足了姿态,叫别人心里发慌,觉得对他态度不好对不起他,结果人家回去之后像个没事人一样。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还在白担心。

    “小姐?还要属下去哪儿看看不?”繁映问道。

    “不去了!睡觉!”我气呼呼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气。

    不过若是他没有真生我的气,那就再好不过了。毕竟清和是我失而复得的知交,在这个乱世,他已经是我最信任的人了。

    “是不是在你心里,已经没有一个让你绝对信任的人了。”清和傍晚时候的那句话又在我心尖上撞着,像一声难得响亮的春雷。

    清和啊,我已经不敢再完完全全地相信任何人了。但是清和啊,假如我是一个被脚步声都能惊醒的梦,那么若是你来了,唯有敲锣打鼓才能让我醒来。这就是我对你的防备之心,近乎之无。

    第二天一早,我起了个大早,去竹修院找清和,想为昨天对他说的那些话道个歉。

    一进门,就看见芦苇跟着清和练剑的模样。芦苇的悟性高,学什么都像模像样的,那把小木剑在她手里倒有种削铁如泥的气势。而清和,一身月白衣衫不知是被剑气带起还是被晨风吹动,翩翩然似仙人身边环绕的云彩,剑走如游龙,剑锋似有银光闪烁,风中不时传来剑鸣,一双幽冷的眸子跟着剑锋的方向游走,忽然,目光落到了站在一旁的我的身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阵熟悉的檀香味道便萦绕在身边,那把剑也滑落到了我的手里。

    清和握着我的手,带着我一起出剑。他贴的很近,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和心跳。清和的手暖暖的,有点点薄茧子,大概是常年使剑留下的。

    我跟着他的步子,他的身法,像一个提线傀儡,每一步都在被他带动。

    “好玩吗。阿烟?”他在我耳边轻轻笑。

    “你这个登徒子!”我从他怀里挣脱出去,坐在他院里的竹椅上。过了一会儿,我对上他笑盈盈的眼神,忍不住笑道:“挺好玩~不过,你还是不带我一起舞剑比较好看~”

    “承蒙大小姐夸奖,折煞贫道了。”他笑着说道,像是故意做给我看一般,又出了一套剑法。芦苇和我在一旁连连叫好。

    他收了剑,脖子上,头上挂着薄薄的汗,调侃地说:

    “得,这忘尘山的传世剑法如今被你当个戏法给看了。”

    我勾着嘴角,不知不觉间心情大好,把手绢递给他:“擦擦汗吧。”

    我和清和进了屋,芦苇去了厨房。清和勾唇一笑,和衍那个老狐狸样子有得一拼:“怎么,今天难得见你起早,莫非是心里有什么话要迫不及待地跟我说?”

    我瞥了他一眼:“你还真是无耻。”

    他爽朗地笑开了:“喂喂喂,阿烟,你不觉得,比起我,你大晚上派个人来偷看我要更无耻一点吗?”

    “我的意思是——你还不如亲自来偷看,说不定能看到的更多些呢——”他玩味地看着我。

    我心虚地瞪大了眼睛,过了会儿,我小声问:“你都知道啊?”

    他抬手指着门口那棵桃树:“喏,昨天你那个贴身侍女就像只猴一样躲在那树上。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在树上偷桃子呢。轻功不错,就是不太会隐蔽。”

    看着我复杂的神情,他笑起来:“阿烟,你还关心我我就已经知足了。”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只是觉得,此时他放低了身段来迁就我,他越是笑的风轻云淡,我心里就越不是滋味。淡淡地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是朋友,关心你是绝对的。”

    他的笑容滞了一下,继而勾唇淡笑:“呵~是吗。。。”他垂着眼,纤长的睫毛遮住眸子的光。清晨的竹修院安静的可以听见风吹竹叶的声音,气氛沉寂的不行。

    “我。。。我去看看穆长老她们伤势如何。。”察觉到气氛尴尬下来,我匆匆撂下一句话,快步离开,也没有再回看清和一眼。

    出了院门,才结束心怦怦直跳的感觉。我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一些。怎么回事,我和清和从来没有这么尴尬地相处,怎么今天,不对,是最近,最近怎么总觉得有些反常。

    走到假山附近,从旁边的灌木丛里突然穿出个人来。我心里琢磨着事情,那人忽然跳到我面前来,把我吓的不轻。

    “带我去找大小姐!带我去找大小姐!”

    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那人忽然就厄住我的咽喉,粗糙的手蹭的颈上的皮肤生疼。我挣扎着看那人的模样,发现居然就是那个偏院的老疯子樊齐。

    “樊老伯找我有什么事吗?您把手松开我们再说。”我被他捏的快喘不过气,艰难地说道。

    听见我的话,樊齐松开了手,凑近打量了我一番,道“阿烟!是阿烟!”

    我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表示无法理解。只不过,他不是在偏院关着吗,怎么跑出来了。接着,一群匆匆赶来的护卫解决了我的疑虑,看他们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样子,怕是被他耍了滑头骗进去,被他给打了,这才让他给溜了出来。

    “大小姐,小的们实在是看不住他,他太能打了。”护卫长慌忙来请罪。我会想起刚才樊齐对付我的身法,快准狠,确实不同常人。

    身后的看守连忙接着说:“是啊是啊,自从那日大小姐去了偏院,这个老疯子成天嚷嚷着要见大小姐,今天小的们实在是没看住。。”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刚才的那个看守被打飞出老远,直接晕了过去。打在他身上的是一条长长的,像蜈蚣一样长着许多脚的鞭子,每一只“脚”都是尖锐的小铁钩,打在人身上是直嵌皮肉的痛。我惊讶地看着拿着鞭子吹胡子瞪眼的樊齐,是听说过他乱发脾气,打骂人,但没想到是这种打法。

    “你们都看不起我!我樊齐可是南诏的大将!南诏的大将!我要见国主!我要见国主!”樊齐挥着鞭子,活脱脱一个疯癫老头形象。

    “南诏国早就没有国主了!”护卫长喊道,又指挥着旁边的人:“快!快制住他!”

    身后一众人看着那在风中挥出骇人声音的蜈蚣鞭,互相干瞪眼,都不敢上前。

    忽然,一个人从天而降,一把软筋散撒过去,樊齐拿着鞭子的手再抬不起来,软软地跌坐在地上,嘴里骂骂咧咧,但没有力道再去闹腾了。

    衍瞪了一眼护卫长:“没用的东西!”护卫长忙吓得跪下埋下头。

    “怎么样,他没伤着你吧?”衍过来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没事。就是他吵着要找我吓了我一跳。”我又看了看跌坐在一旁的樊齐,他明显没了刚才的那股子气焰,只是努力地向衍这边靠,嘴里说着:“小兔崽子!南宫衍,我迟早要跟你爹爹说,让他好好管教你!”

    只见衍笑眯眯地蹲下来拍拍他的肩:“樊齐伯父,还请您高抬贵手,不要告诉家父才好。”

    我听着他们诡异的对话发懵,把衍拽到一边问:“怎么回事,爹爹不是已经。。。还有刚才,他说什么要见国主。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他在当年那一战受了刺激,已经疯了,总以为那些人还活着。”衍摇摇头。

    “可是他为什么以为我已经死了?”想起之前在偏院,他惊讶地看着我说:“你居然还活着!”我觉得事有蹊跷。

    只听见衍认真地说道:“因为当年,是他亲眼看见你断了气。”

    我的心突然咯噔一声,脑中嗡嗡作响。

    “你说。。。他,看见我。。。断了气?我?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