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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雨骤(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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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清风院坐会儿吧,这事早晚是要跟你说的。”衍的模样像是做了个什么决定。他将方才用过的软筋散瓶子收进袖子里,对护卫长说:“将樊大人带回去,好生对待,只是,别再让他到处乱跑。”

    护卫们掺着挪不动脚步的樊齐退下了,而我则跟着衍去了清风院。

    衍的屋子是子孤亭布置最简陋的一间。除了一张普普通通的床是新的以外,其他的摆设也好,器具也好,都是陈旧的,还有些有明显的烧伤或者残缺。我隐约记得其中的几个瓶瓶罐罐是小时候见过的。

    内室放了尾古琴,名为“六音”,是衍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他爱护的紧,出远门的时候都会带着。

    我打量着这屋子,总是觉得这间屋子空空荡荡,却有满当当的悲伤。

    “十二芳茶,尝尝。”衍递过来一盏花茶,微微笑着坐在了我的对面。我接过茶,又看见他泛紫的指甲,心里还是有些在意。

    “哥哥要说的是什么事?”我迫不及待地问。

    他倒是不紧不慢:“你想知道你体内的蛊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娘说,是小时候生了大病来续命的。但是我的记忆里,我是在南宫家被烧的时候被下的蛊。”我反复回想。

    衍晃了晃杯中的茶,十二芳的十二种花瓣都舒展在茶水中,像是在溪边浣衣的女子。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才说:“那一天,你被乱箭穿心,心脉已经绝了。”

    “那蛊,是起死回生用的血蛊。”

    “娘亲用她的心头血做了筛网,你不是活了下来,而是活了过来。”

    “血蛊。。。”我听的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不再是个活人了一般。

    “对,血蛊。”衍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双手抚上我的肩,认真地盯着我的双眸:“血蛊是我们南宫家饲养的古时之蛊,全天下就只有这一条母体,传说有给人续命的功效。引得多少有心人前来争抢。所以阿烟,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万不可说给子孤亭以外的人听,这关乎你的性命,不可小视。”

    我点点头,没想到这让我痛苦了这么多年的蛊虫来头竟这么大。如果说从前的岁月里我恨透了它,但如今,我却万分珍惜这血蛊,它是母亲的血引进来的,注定是要我活下来来面对如今的南宫家。

    在说完血蛊的事后,我把心里另一个疑问提出来:“话说,偏院那位樊老伯是个很厉害的人吧,我看他的身手,绝不是一般武夫。”

    “呵呵呵,”衍低声笑,嘴角勾出一个绝色的弧度道:“我的小阿烟还真是需要时间去回忆旧事,见了他几次了竟都记不起他是我们的师父。”

    “南宫家旧俗,男不可学蛊,女不让制毒。一是因为男性体质的原因无法引蛊,二是起到相互制约的作用,让家族更和谐。樊齐本名叫南宫齐,是父亲的兄长,比父亲更擅制毒。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能继承南宫家,反而去当了国师。加上他身手非凡,刚才你也看到了,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蜈蚣鞭,是当年的风云人物,老国主赐他国姓,改名樊齐。脾气嘛。。相当不好,但独独喜欢你,我这个关门弟子都比不上。说起来,小的时候他还说过要将他毕生所学全部教给你这种话。”

    听他这么说完,我总算明白樊齐看见我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激动。我本以为他是一如既往的疯,不想竟是长辈对后辈的挂念。

    “既然是这样,哥哥为何还不让我去偏院?”我问道,想起樊齐在偏院的际遇

    而衍却说:“他已经疯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樊齐伯父了,让你去看他只会徒增烦闷而已。”

    “日后,你也尽量少去。我也从未亏待过他,把他关起来实属无奈。你也知道他发起疯来是个什么样子。”

    我本想再说几句,但觉得衍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也就不要再说些为难他的话了,便蔫蔫地点头。

    “好了,不说这些了。随我去看看祈星阁两位长老的情况吧。。。”他话音未落,人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衍这毫无预兆的晕倒竟让我这个平日里四处治病的人乱了阵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抬着他的肩膀喊着:“来人啊,快来人啊。”

    无忧和不皎月首先冲了进来,不皎月先是对着无忧喊道:“快,去开蛊池的门。”又在衍的屋子里找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颗丸药给他吞下。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衍乌紫的嘴唇,我只觉得一阵阵的恐慌,实在不希望衍再出任何意外。

    不皎月咬着嘴唇不说话,我便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门开了,我带主子过去。”无忧匆匆忙忙地进来,将衍背了出去。

    我跟着不皎月过去,衍院子里的那个蛊池里养的,全是些极寒的蛊,用常年的寒冰禁锢着,一个个都变的不太像蛊的样子了。

    我还没完全看清里头的样子,无忧便从里头把门关上了。

    那蛊池是真冷,隔着厚厚的门都能感觉到里头逼人的寒意。

    “只有这样做,主子才可以驭蛊。”不皎月幽幽地说。她的声音在颤抖,脸色也是煞白一片,丝毫没有她平日那种处事不惊的感觉。

    “你说什么?”

    不皎月的手抚上冰凉的门板,眼神里有粼粼波光。她缓缓说道:“在南宫家流传下来的古时蛊里,有一种蛊叫寒魄。寒魄是一种可以强行改变人的体质心窍的蛊,主子就是用它将自己的阳性体质强改成了阴性,这样才能培养出任他操控的蛊虫。但是寒魄是会反噬的蛊,它会在用蛊人的体内长久生存下去,一点一点蚕食人的内力,直到有一天,那具躯体被他反噬的油灯枯竭方才是尽头。”

    寒魄蛊,依稀记得在那卷《古时蛊》里见到过。

    “哥哥这样很多次了吗?”

    不皎月点点头:“每一次都是这个样子,脸色煞白地突然晕过去。去那寒蛊池泡几个时辰出来又跟没事人一样。只是如今,主子进寒蛊池的次数越来越多,间隔的时日也缩短了。。。”

    寒魄蛊,应当不是没法子引出来才对。我忽然想到屋里的那卷《古时蛊》,急忙就往外跑去,跑到门口不忘回头交代一声:“有什么事情马上到烟安院找我。”

    见我匆匆忙忙地跑回来,繁映一脸茫然地问我:“小姐这是怎么了?”

    我上气不接下气:“快。。快把我之前看的那卷竹简拿过来。”

    繁映进屋里找了那卷《古时蛊》出来交给我,看我紧张地一个字一个字寻找的模样,默默地站在一旁不出声。

    “找到了!”我惊喜地叫出声:“寒魄!性极寒,噬人精魄内力,中蛊者体质大变,常年受其反噬,其解。。。”

    为什么。。我看着被划伤得辨认不出字迹的竹简,心里像被重重打了一拳。为什么只有寒魄的解法被破坏掉了。

    我在忽然的落空之后看到了卷头的“樊齐”二字。一拍手,对啊!这卷书简是他写的,那他一定知道寒魄蛊的解法,我怎么忘了这一茬。

    我抱了那卷竹简就往偏院的方向跑,偏院门口,似又上了几道锁。现在正值守卫不在,我看着高高的围墙,这地方凭我的轻功是越不过去的。

    比起上次来偏院,这会儿的偏院倒还清净不少。我把大铁门上那个小窗阁打开,看见里头寸草不生的模样,从这个小窗在里头寻找樊齐的身影。

    只见他斜倚在院里一棵死了多时的枯树底下,眯着眼打哈欠,手里涮动着蜈蚣鞭,没有了之前癫狂的感觉。

    “老伯。”我喊道。

    树下的人没有反应,我急的直跳脚。

    “樊齐伯父!”我试着叫道。

    只见他手里的小动作停了一下,下一瞬,那张枯瘦的脸就出现在小窗格前。动作之快,只可与风相较。

    他瞅了我好一会儿,问:“是烟丫头吗?”

    “是我。”

    “丫头,告诉伯父,你是怎么活过来的?!”他好像对这件事好奇的不得了,急切地想知道。

    “我。。”我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也不知能不能说,支支吾吾道:“命大吧。”

    “不说这个,伯父,这个竹简,是不是你刻的?”我急着把那竹简举到小窗阁前。

    他眯着眼睛,慢悠悠地说:“什么竹简,你拿个什么东西在我跟前晃?我又看不清。”

    对哦,樊齐的眼睛不好。

    “就是上面刻着《古时蛊》的竹简,上面刻了你的名字。”我提醒他,希望他这疯病没让他忘记这些才好。

    我话刚说完,他便笑起来:“《古时蛊》,哈哈哈,这可是我南宫家对南诏皇室最大的诚意。你父亲一直不同意我将南宫家的机密献给国君。我说,只有这样,我南宫家才能成为南诏最大望族。你那个古板的父亲哟,回头你要好好劝劝他,看我,多么风光,还被赐了国姓。”

    他越说越得意,好像意识不到自己如今悲哀的处境一般。我咬着嘴唇,忍者让自己不要把“醒醒吧,父亲已经死了!从前的南诏早已亡了!”这种话脱口而出。

    “既然是伯父写的,伯父可还记得,寒魄蛊该如何解?”我直接问向重点。

    “寒魄?”他像是知道些什么:“寒魄的解法,我答应了一个人,绝不会说。”

    “为什么?是谁不让您说?”

    他目光空洞地望着一旁:“阿衍,那个臭小子,说什么也要用蛊。我说了,南宫家甚至整个南诏国,就没有男人能驭蛊的。他不听,自己把寒魄蛊硬生生引了进去,用这个法子驭蛊成功后,说什么也不肯再将寒魄引出来。还把那竹简上寒魄的解法给破坏了。不过,这小子倒是硬气,比我强,比我强啊。”

    我抱着那无用的竹简失落地走在去清风院的长廊上。在听了樊齐说的话之后,我多么希望,双生子的感受是可以共通的,这样我就能切身体会一下,独自承受和撑起这一切的衍,到底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有的今天。

    眼眶渐渐湿润,暗暗咒骂着自己的没用。不知不觉,竟已变成了啜泣。

    “小姐,您在这儿。。。”无忧和我撞个正着,话说到一半道:“您怎么哭了。”

    “没事。。。哥哥怎么样了。”我慌忙擦了擦眼泪。

    他轻轻笑道:“哦,我就是准备去找您说这事的。主子已经醒了,现在已经没事了。哎。。小姐您走那么快做什么,小姐。。”

    我挂着刚才那两道泪痕,黑着脸就疾步走进了清风院。一进门就看见衍斜倚在椅子上晒太阳。我站在他跟前,只听见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洋洋洒洒地说:

    “无忧,别挡着我的太阳,从那冰窟窿里出来,冷的很。大小姐来了没有?”

    “既然冷,为什么要破坏寒魄的解法,不放过自己?”我本想黑着脸好好说他一顿,但看着他那个样子,又有些过意不去了,声音顿时就柔了下来。

    他转过来看我,勾唇一笑,融进这南诏初夏里:“因为值得。”

    “我不懂。。”

    “你不用懂。”他把我的手拉过去,轻轻拍了拍:“很快,我们就要好好反击一次了。你可准备好了?”

    我往北方望去,那里,应该还是春寒未退吧。我将碎发夹到耳后:

    “我不愿准备好。但是不得不准备好。”

    “哥哥,你去毁了与樊齐的约定吧。把寒魄的解法告诉我,我帮你解蛊。”我说。

    他摇头:“我此生都不会再让寒魄的解法浮在世上。我需要这份命中不该有的力量。”

    “今时不同往日了,我回来了,你在这世上是还有家人的。你难道。。不想为了家人珍惜自己,活的长久一些吗?”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和我一样的丹凤眼,总是装着与我截然不同的眼神。

    他轻快地笑说:“我的小阿烟,我一直都是为了家人才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天,我都想要找到你,让你过与我不一样的生活。”

    “我觉得值得便是值得,你不必再劝我。”

    我没有再作多余的说辞,衍总是有着自己的想法,我不愿误了他拟定的好的任何事情。能做的,就是帮他死守这个秘密。我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我想着,总有一天,我会从樊齐那里要来寒魄的解法。

    在这之前,还要好好跟樊齐接触接触才行。

    在祈星阁两位长老那里待了一会儿,穆三生已经醒了,但就是眼神空洞地盯着房顶,谁也不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的。封鸣给她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有时候她会忽然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是两行清泪。

    好在她的身边有乐霁,二人姐妹情深,想是能给她一点安慰。

    吃过午饭,我带着繁映去了月来城。衍这几日经常催促我去看看城里的商户们为南诏这次的大反击准备的怎么样了。

    至于商户的准备,无非就是出粮,出布等等。毕竟再过几日尚沐枫的队伍和翡翠带着祈星阁的人马就要进驻南诏了,那么多人张口吃饭,伸手穿衣是最大的问题。

    城里的商户也是出乎意料的积极,我一进城,米铺与铁铺的掌柜都急着带我去看他们准备好的物件儿。

    “你们倒是做足了准备。这些东西是笔大数目,可对店里生意有什么影响?”我在米铺门口,看着他们堆在院里一个个大麻袋,里面的粮食装的鼓鼓的。

    米店的掌柜是个胖胖的男人,一脸憨厚地说:“影响都是些小影响,比起这些,打个胜仗可重要多了。大小姐,您若是说不够,我再去别处给您拖去。”

    我慌忙摆手:“够了够了,这月来城不止您一家,各户分担一点就齐全了,别给自己挑太重的担子。掌柜还是要做生意的不是?”

    正在米店门口站着,路上有一辆华贵的马车慢悠悠地驶来。车顶用金线吊着琉璃石,几十颗琉璃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得人眼花缭乱。

    马车经过我们跟前的时候,车帘忽然被里头的人掀开,一个戴着金面具的人朝着我们这边看,马车外边的风吹进车里,将他散下来的发吹动,像极了那年官道上的皑皑白雪。这人看着器宇不凡,像是正年轻的公子,并非是个上了年纪的人,怎么会是满头白发,真是稀奇。

    “这马车。。。岚家的家主已经打西边儿回来了吗?”米店老板喃喃道。

    “岚家?”我还在想着这岚家是哪个商户。

    繁映在一旁提醒道:“小姐,就是下一家我们要去的地方。上次去,他们家老管家说家主外出了。岚家是做金器古玩,别国稀奇货生意的,富可敌国,是唯一一户没有跟主子签契约的人家。但人家心大,主动给我们送金子,这不,说的今天,今天便回来了,真是诚信。”

    正说着,马车突然停下来。打马车上下来一个人,就是方才那个白发的公子。他带着遮住全脸的面具,身形单薄,一个同样戴着面具的小厮跟在他身后给他披上一件单衣。明明是初夏了,却还要穿这么多,这个人怕是身体不太好。

    白发公子走到我面前,简单行礼,语气淡淡地:“小姐可是南宫家的烟小姐?”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竟有几分像墨白。我呆在原地打量了他许久,看着他那一头白发,断然否定了这几分的相似。

    “正是。阁下想必就是是岚公子吧?久仰了。”一个淡淡的笑,算是南宫家的体面,即便我刚知道他的身份,也还在“久仰着”。这已经证明,我较之从前的自己,已经变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