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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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心里高兴,但是等真正见到李达康的时候,何杰半分不敢流露出来。愁眉苦脸地把领导迎进办公室里,一副束手无策任凭差遣的忠心模样。

    李达康虽然心里一肚子火气,但他如此争分夺秒地赶过来,自然不是来发作何杰的。详细地把事情盘问了一遍,又再三确认了几个重点细节,李达康沉默不语,心里紧张地盘算着可能出现的情况。

    他大学毕业就担任领导秘书,官场浮沉,几十年浸淫其中,经历过各种困难局面,见识手段都比何杰高出几个段位。分明已经心急火燎,思路却愈见犀利。哪些情况已经铁证如山,无可辩驳,那就认下来,避重就轻。哪些问题还隐晦不清,留有余地,那就抓紧做工作,往有利方向引导。哪些方面根本毫无头绪,正好是可以大做文章,改变困局的。

    抽丝拨茧,条分缕析般一件件确认,最后,他脑海中形成了大致的应对方案。只是,这个方案要顺利实施,最终还需要何杰这个瓜州市长出面落实,而何杰,有个很大的特点——胆小。

    李达康其实不确定自己能否说服他心甘情愿承担这个风险。他喝口茶,似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这么肯照顾佳佳,是纯看我的面子呢还是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何杰看着他,吞吞吐吐地回答:“佳佳她,给过我一张□□,我不肯收,她说这是她们公司的规矩,一定要给我......我就留下了,不过我没花过,打算找机会还她,这个,您对我这么关照,我怎么能收她钱呢?”

    李达康此时哪里还在意这个,轻笑了笑:“给你就拿着,别这么见外。”

    他话锋一转,突然对何杰推心置腹起来:“我就佳佳一个女儿,我不护着她谁护她。可是,我现在是鞭长莫及。事情不算糟,但既然发生在瓜州,还是要靠你来糊过去。你保全了佳佳,就是保全了我。”

    室内一片寂静,只闻得院子外头那棵桂花树枝叶摇曳声,何杰狐疑地望着李达康,他算是听明白了,李达康要保佳佳,但他只能与帷幄中发号施令,却要自己当那个马前卒。这和他的预期并不一致,诚然,他希望傍上李达康这个靠山,也愿意听他驱使,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成为李达康手里毫无顾忌的刀锋,这样太危险。

    说到底,这件事是佳佳牵涉最深,没道理把危险都推给自己。心思急转间,他却又听见李达康说:“我会在省政府的层面干涉调停,替你排除干扰因素。其实,你这次帮了佳佳也是保住了你自己的政治前途。到目前为止,省委对你的工作是持肯定态度的。工业区开张至今,发展势头很好,一个家具厂出事,那是你们一点小失误,而且处理及时,没有造成恶劣的后果。都是那个不法商人俞文力的错。可要是短时间再有一个新企业出现严重的有毒性污染,你这个市长会不受牵连么?”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何杰一时有点迷糊,只能先试探着问:“李省长,您说,要我怎么做?”

    李达康倒笑起来,摇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指点后辈的亲切意味:“你啊,一个实权派的正厅级,什么都要你亲力亲为,我们替你你配置那么多正处级,这个局那个处,是干什么的?”

    何杰听出点意思来,可还是嗫嚅着说:“可是这个不一样,我们得悄悄的来,毕竟不能惊动太多人呢。”

    李达康不赞同地大摇其头:“你来瓜州刚一年,时间不长,可是这一年里,公安财税这些要害部门的一把手,都换人了,别跟我说这是正常调动,这都是你何市长用大挪移的手法挪出来的吧?上位的这些亲信,莫非就只能沾你的光,却不能分你的忧解你的难?你只要把你的意思传达下去,具体怎么做是他们的事,狼吃兔兔吃草,就是这么回事。”

    话里有话,何杰听得心悦诚服又心惊胆战,还是有点不放心地问:“就是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不是可靠啊?万一他们泄露出去……”

    李达康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在这场谈话中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于是轻描淡写说道:“你不用,怎么知道他们有多可靠。放心,把任务一步步布置下去,即使他们不配合,也不敢公然和你作对的,再说,还有我在呢。”

    何杰咬咬牙:富贵险中求,已经被叶安风厌弃,就一心跟着李达康干了。主意已定,他沉声问道:“达康省长,现在怎么办,您吩咐。”

    李达康正襟危坐,表情威严,和在会议室发表讲话没什么两样:“先想办法瞒,只要瞒过两三个月,这事就谁也说不清楚,到那时,我们还愁什么?”

    何杰有些糊涂地问:“都上网了,要怎么瞒呢?”

    李达康一夜不眠又长途奔波,安静下来就觉得有几分疲倦,他喝口茶水,这才说:“医疗系统有人吧,马上安排涉事的所有村民参加健康体检,费用由瓜州市政府支付。”

    话一说完就不出意料地听到何杰一声疑惑的惊呼:“啊?”

    李达康头也不抬地问:“事到如今,你以为靠行政手段能压得住?你不安排,自然有别人安排。你出面安排了,去哪里检查,找谁查,报告怎么写,不都是你说了算吗?”

    何杰终于反应过来,恍然地叹息:“哦,好,这个办法好,我马上安排。这一步要是成功了,那才是一劳永逸啊。”

    李达康两手捂着茶杯,微微皱着眉头说道:“这个办法,虽然简单有效,但是破绽也多,只要其中有一个人对结果有异议,再去做个复查,我们就前功尽弃。”

    何杰觉着自己已经完全跟不上李达康的思路,索性直接问:“如果这样,我们又要怎么办呢?”

    李达康把捧在手里的茶杯放到桌上,远远地推到桌子边缘,然后抬头看了何杰一眼,只见他一脸疑惑地盯着杯子,明显不明白他的意思。李达康往椅子背上一靠,慢慢说道:“自己招架不了,那就想办法往外推嘛。”

    何杰完全搞不清状况,一头雾水地问:“推?可是往哪儿推?退给谁呢?”

    李达康微微眯眼,声音带着几分缥缈,问道:“你自己想想,往哪儿推反弹最小,又容易令人相信?”

    何杰真是服了他了,陪着笑说道:“省长大人啊,我这脑子不够使啊,你给个明示吧。”

    李达康坐直身子,神情忧愠而义愤地说道:“这件事,都是那个不法奸商俞文力引起的,如今他人也跑了。这次的中毒事件真要是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就给他多加一条罪名又如何,难道他还能跑回来替自己辩护不成?”说着话,他见何杰仍然不太明白,心里暗暗叹息他的智商,只好说得再具体些:“俞文力的家具厂和利鑫公司都在你们工业区里,你们不是已经查封了那家家具厂吗?往他们仓库里放一批有毒的化学品,到时候真要追查污染源,就拿他顶缸。”

    何杰一拍大腿,由衷赞叹:“好主意,罪魁祸首就是这个俞文力。”他看看李达康,不解地问:“达康省长,我们直接就用这招吧,也不用组织体检了,就说是不法奸商私自储存危险品,引起群众中毒。”

    李达康有些烦躁了,瞪他一眼,正色说道:“你想什么呢?我们现在的目的是要平息事端,又不是为了找俞文力的麻烦。能瞒就瞒,那是最稳妥的,找俞文力顶缸是没办法的办法,你给我搞清楚,别出昏招。”

    何杰一叠连声地应了,说:是,是,这两步棋,我现在就都布置下去,您放心。

    何杰出去安排具体事项的时间里,李达康也懒得再回招待楼,就进何杰办公室的套件里歇了一会。其实他现在满心惦记着佳佳,根本睡不着,只是躺着养养力气,松散一下僵硬的肌肉。刚合眼打了个盹,手机响起来,拿起来一看是保姆杏枝的号码,他连忙接起来:“喂,杏枝,是不是佳佳醒了?醒了就让我和她说说话。”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李达康在电话里听见佳佳有气无力地说了声:“爸爸,对不起。”

    李达康心头一阵酸热,几乎落泪,这三个字本来是他打算对佳佳说的啊。他定一定心,和声道:“佳佳,别怕。爸爸在瓜州哪,会把事情处理好的,你安心养伤。”

    电话里传来佳佳的哽咽声和含糊的话语:“我怕,呜呜……我以后再也不惹事了……一定听话,爸爸。”

    李达康连连点头:“好,好。以后听话。好孩子,你别哭,医生说了你有轻微脑震荡,千万要好好养着。不怕的。过两天我回京州就来接你回家……”声音越来越柔和,几乎是在哄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