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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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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藏着一股闷气,程锦脚步不停走出好远,才逐渐缓了下来。

    当初桃林邂逅,几度魂牵梦萦,他对她自是有意的,尽管不知这份心意深浅,至少,他愿意捧上至高无上的后位相赠,余生,她都是他的妻,他最用心对待的女人。

    不曾忘记洞房花烛夜,揭开盖头后她的惊喜,原以为她对于他也是有心的,如今看来,她惊喜的,是如愿以偿嫁给了爱慕已久的所谓覆城公子,而非眼前这个名正言顺的夫君。

    他与她,从头至尾就是个误会,什么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凝,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从头至尾,就是个笑话!

    李德胜鸵鸟似的躲在程璟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方才的情形,傻子都看的明白清楚,敢情皇后娘娘待陛下那般温柔小意,只是因着误会陛下是她的梦中情人啊。

    如此看来,皇后娘娘对那什么城公子可谓上情深似海了,连陛下这般英武神明的人中龙凤都不能撼动半分,别说什么深深宫院了,根本困不住娘娘至死不渝的心。

    思及此,李德胜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如今娘娘知道如意郎君另有其人,该不会要策划私奔了吧?

    看陛下这个模样,分明是在意得紧,日后娘娘若为了情郎跑路,陛下不仅丢了面子,恐怕也伤了心哪!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不成不成,陛下需要他来拯救,皇后娘娘需要他去阻止,他责任重大呀!

    程璟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德胜往后撤的左腿,“做什么去?”

    左腿朝前移,缠在右腿上蹭了蹭,李德胜一脸舒爽,嘿嘿笑道:“奴才腿痒,停下来挠挠,不做什么。”怕程璟不信,连忙转了话题,问道:“陛下这会儿想去哪儿?”

    闻言四望周围,程璟才发现自己一气之下随便择了一小径走,竟与蒋菡所居的梧桐宫背道而驰。

    眺望前方,一座白玉桥凌驾于碧波盈盈之上,有位青衣女子独自站在桥中央,玉臂轻挥,淡黄色的鱼食从指间洒落,瞬时跟前的湖面便浮起一匹红中带白的锦绣。

    得了吃食的锦鲤晃起灵动的鱼尾,于绿水间晕开层层涟漪。

    那女子噙着笑温柔注视那些贪食的小家伙,眼波流转间,娇媚一点一点缓缓漾出,被辰时的秋阳一照,冲淡了烟火气息,反而镀上几分圣洁。

    程璟静静瞧了一会儿,似乎见过几面,有些眼熟,微微侧头问李德胜:“那是何人?”

    正沉浸在自己需要拯救帝后,维护后宫安宁的伟大使命感中,李德胜稍微怔了怔,举目仔细辨认,语气有些不确定:“喜欢来这太液池喂鱼的,应是宁昭容了。”

    喜欢喂鱼?倒是有趣。程璟点点头,又负手端看了半晌,见她碟中的饵料所剩无几,才慢悠悠地走近。

    仿佛未料到会在这儿偶遇程璟,宁昭容怔忪看着程璟越走越近,忙放下手中的瓷碟,屈身行礼。

    程璟撑在白玉桥的石栏上,静默得观赏着桥底聚集成团的游鱼,像是入了神。

    相对无言,宁昭容觉出几分尴尬来,只好主动打破沉寂:“臣妾不敢打扰陛下赏鱼的雅兴,先告退了。”

    “你……”

    听见程璟出声挽留,宁昭容有些意外,连忙停住,眼睛微微发亮,话语却颇有些云淡风轻:“陛下有何吩咐?”

    “这太液池的鲤鱼向来有专人饲喂,你为何会想到来此喂鱼?”程璟不曾发现身边人的转变,只顺着心意问出疑惑。

    宁昭容浅笑盈盈,神情中带着些微羡慕,“臣妾喜欢鱼,乖巧安静,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能让它们烦恼,这么瞧着它们,心境也开阔许多。”

    偷眼看着程璟,见这番立意新奇的言论引起了他的几分兴趣,宁昭容再接再厉:“因着臣妾喜欢鱼,那日母亲进宫,还给臣妾带来一尾孔雀鱼,尾巴漂浮在水里,竟比孔雀开屏还漂亮,陛下去看吗?”

    此时的程璟心中烦躁,正巴不得有这么新鲜的东西送上前来,将落在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身上的心拽回来,犹豫着颔首,示意她带路。

    临月宫果然如宁昭容所说,遍地是鱼,大小不一的鱼池,各式各样的鱼缸,配上相称的假山、花草,倒成就了一处独特的风光。

    踏入临月宫,程璟只觉得鲜活有力的生机扑面而来,紧揪着的胸口也渐渐放松下来,赞许地开口:“难为你有这般别致的想法,倒为后宫增添了许多趣味。”

    引着程璟在一方青花瓷鱼缸前停留,宁昭容有些谦虚地笑笑,语气却隐隐含着炫耀:“臣妾宫中的鱼皆由臣妾一人照料的,每一条鱼臣妾都叫得出名字。”

    宫中有爱宠的妃嫔不少,平时都由宫人打理,主子们只在兴起之时抱去逗逗罢了。

    富贵人家,连亲生孩子都由乳母照料,可不曾听见谁亲自照顾自己的宠物的。程璟惊讶地环顾着满屋子的鱼,问道:“这么多鱼,若无宫人分担,你一人怎么忙得过来?”

    伸手捧了一点水,倾倒在孔雀鱼的上方,看它微微躲闪,宁昭容语气宠溺:“这些鱼儿虽不会言语,却也像小猫小狗般聪慧,你若真心待它,它就跟你亲近。臣妾的鱼儿不跟臣妾亲近,那还有什么趣儿,少不得要亲自尽心尽力了。”

    低头看她爱宠地逗弄鱼儿,孔雀鱼蓝绿色的长尾飘散在洁白的瓷缸中,比丝绸还要柔顺。忍不住也伸手入水碰了碰,叹道:“想不到养个鱼都这么多讲究。”

    孔雀鱼摇着飘逸的长尾,在水中四处游荡,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为了给鱼儿腾空间,两人的手在水中微微触碰上了。

    程璟尚未反应,宁昭容却是红了脸,迅速移开手,不着痕迹地弹落沾在指尖的水珠。因她稍稍卷起半截衣袖,细腻莹润的手臂凝了星星点点的水汽,倒像凝脂一般。

    暗地里观察着程璟,见他脸色如常,似乎整幅心神都给了游鱼,宁昭容也不失望,拿出丝绢轻缓地擦了手,再慢慢放下袖子。

    恍若未觉身边的动静,程璟不错眼地盯着孔雀鱼看,不大的瓷缸限制了鱼儿的游戏,只好这里啄啄,那里碰碰。

    程璟觉出趣味来,问道:“这鱼倒是可爱,大鄢竟有这样特别的品种,是朕孤陋寡闻了。”

    “这恐怕不是在咱们大鄢生长的,臣妾的哥哥南征北伐的,许是从哪个边境小国带来的也未可知。”宁昭容哪里会错过一丝一毫引程璟感兴趣的机会,忙解释道。

    “宁家?”程璟想了想,不记得有哪个武将是姓宁的。

    知道程璟不大理会后宫众人,却不曾想他连她也不记得,宁昭容这回心中有些不舒服了,却还是保持着温柔浅笑,轻声替程璟解围:“臣妾的哥哥张凛,现驻守在南疆呢。”

    原来是姓张,家世倒是不错,难得能屈尊降贵亲手照料这么多鱼儿,倒有一份不染世俗的冰清玉洁。

    察觉出程璟眼中的赞赏,宁昭容只当不知,压下腾腾升起的得意,温顺垂首,与程璟并肩观鱼。

    “陛下,昭容娘娘,日已正午,可要摆膳。”司膳宫女躬身询问。

    融融温情被这突兀的声音破坏,宁昭容不满地睨了面前的宫人一眼,转身却是换了一副面孔,柔声邀请:“陛下赏脸尝尝臣妾宫中小厨房的手艺?”

    看着四周错落有致的鱼池鱼缸,程璟颇感兴趣,“赏鱼用膳,倒别有一番滋味。”

    知道他这是答应了,宁昭容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欣喜,明白这个恩宠是鱼儿带来的,略带歉意道:“臣妾爱鱼,故不忍它们成为果腹之物,怠慢陛下了。”声音正好是司膳宫女听得见的。

    她爱鱼成痴,不忍心吃它也是常情,程璟不在意地应了声,思绪却飘散了。

    宁昭容不吃鱼,有个小姑娘倒是挺喜欢的,说是鱼肉细腻鲜美,比其他肉质更胜几分,小姑娘说得一脸垂涎,致使他也尝出几分滋味来。

    “陛下,该用膳了。”耳边响起不熟悉的声音,程璟怔了怔,没有心的女人,他想起她做什么?

    从今往后,她自去仰慕她的覆城公子,这偌大的后宫,他还能找不出第二个自己感兴趣的女人么?

    有了这股较劲的情绪撑着,程璟一连几日去了临月宫用膳赏鱼,许是换了个新奇的用膳环境,倒觉得身心舒畅,渐渐地,宁昭容在程璟眼中也显出三分可爱来。

    陛下换了个新去处,在后宫慢慢传开,都说宁昭容这是要得宠了,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只是都拿她没法子,谁让自己没在宁昭容之前养个鱼儿鸟儿虫儿的,顺道前来陛下眼前溜溜呢。

    有了皇后珠玉在前,宁昭容的恩宠自然是没法比的,至少比不得帝后大婚之时,陛下夜夜留宿凤临宫。

    如今不过是同席用膳,也不知这么陪吃陪喝的,日子久了,宁昭容得丰腴上多少?这般幸灾乐祸地猜测着,众人也不再紧盯着临月宫,安生过起自家的日子来。

    直到第六天夜里,众人心中绷着的弦突然就断了,御前传来消息:陛下召幸了宁昭容。当凤鸾春恩车辘辘驶过宫墙外时,多少女人听着这声音,辗转难眠。